老仆是林家幾十年的忠仆,識字,且知道書房紫檀木匣的暗格!隻要他能理解,隻要他能避開或引開那個憲兵的監視,把消息和急需的藥品藏進參匣的暗格裡…就還有一線希望!
時間,在痛苦的呻吟和壓抑的啜泣中,一分一秒地煎熬著。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林世昌的“呻吟”漸漸微弱下去,仿佛真的耗儘了力氣。林晚秋的心,也一點點沉向冰冷的穀底。
終於,腳步聲傳來!老仆捧著一個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在那個憲兵的嚴密監視下,快步走了回來。他的臉色依舊惶恐,捧著匣子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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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藥來了…”老仆聲音發顫。
林晚秋幾乎是撲過去搶過匣子,手指在匣子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雕花凹槽處飛快地按了一下!一個薄薄的暗格無聲地彈開!裡麵,除了幾支用錦緞包裹的老山參和幾個小巧的瓷瓶安宮牛黃丸),赫然還多了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著的磺胺粉、一卷乾淨的繃帶和一包止血藥粉!
成了!林晚秋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她強忍著巨大的激動,迅速關上暗格,拿起一支山參和一個瓷瓶,撲回父親身邊:“爹!藥來了!快含上參片!快!”她將殘片塞進父親口中,趁機用身體擋住憲兵的視線,飛快地將那個裝著救命藥品的油紙包塞進了自己旗袍寬大的袖袋裡!動作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林世昌含著殘片,“虛弱”地睜開眼睛,看著女兒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劫後餘生般的亮光,又看看門口依舊虎視眈眈的憲兵,他渾濁的老眼中,終於燃起了一簇微弱卻再不肯熄滅的火苗。他明白了。他緩緩閉上眼,兩行屈辱、悔恨又帶著一絲決絕的淚水,無聲地滑過布滿皺紋的臉頰。
這個信奉“和氣生財”半輩子的商人,在冰冷的槍口和女兒的勇敢麵前,終於被逼到了牆角。他的“明哲保身”,碎了。一個模糊卻堅定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形:就算傾家蕩產,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要為女兒,為這個家,為這片生養他的土地…做點什麼!
北大營,東北陸軍第7旅619團駐地。1931年9月18日的夜晚,格外死寂,死寂得令人心慌。沒有蟲鳴,沒有風聲,隻有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如同巨石壓在每一個尚有血性的東北軍士兵心頭。
3營1連連部。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映照著趙山河如同花崗岩般冷硬而緊繃的臉。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坐在彈藥箱壘成的“凳子”上,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擦拭著那支跟隨他多年的德製駁殼槍,冰冷的金屬觸感也無法平息他胸腔裡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連部門口,兩挺沉重的馬克沁重機槍如同沉默的巨獸,槍口陰森地指向營區大門外的黑暗。旁邊,是整整齊齊碼放的十箱木柄手榴彈。
副連長馬小五腳步急促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極度壓抑的緊張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壓低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連長!柳條湖…柳條湖那邊…暗哨傳回消息!有動靜!大動靜!”
趙山河猛地抬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被驚醒:“說!”
“暗哨老三趴在離鐵路不到兩百米的土溝裡,看得真真的!”馬小五的聲音帶著顫栗,“好多黑影!是鬼子!穿著工兵的衣服!帶著家夥什!在…在鐵軌下麵搗鼓!像是在埋什麼東西!還有…還有大隊的鬼子兵,就藏在鐵路東邊的小樹林裡!黑壓壓一片!槍都上著刺刀!老三說…那架勢,絕他媽不是演習!是要動真格的!”
“埋東西…鐵軌下麵…”趙山河喃喃重複著,陳峰那斬釘截鐵的聲音再次在耳邊炸響:“…9月18日夜,日軍工兵將在此處自行炸毀一段鐵路,反誣我東北軍所為。以此為借口,其獨立守備隊第二大隊將立即進攻北大營!”
預言…成真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趙山河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隨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和悲憤點燃!王鐵山!榮臻!少帥!你們這幫瞎了眼、聾了耳的官老爺!你們他媽的聽到了嗎?!小鬼子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嗚——嗚——嗚——”淒厲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撕心裂肺般劃破了北大營死寂的夜空!緊接著,營區外,柳條湖方向,傳來一聲沉悶卻清晰的爆炸巨響!“轟隆!”
來了!終於來了!
趙山河霍然起身,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他抓起桌上的電話,瘋狂地搖動手柄,對著話筒嘶吼:“營部!營部!我是趙山河!柳條湖爆炸!鬼子動手了!請求開火!請求開火!!”話筒裡,傳來營長王鐵山氣急敗壞、帶著睡意和驚恐的咆哮:“趙山河!你瘋了嗎?!不準開火!重複!不準開火!那是誤會!是地方衝突!所有部隊,原地待命!不許抵抗!違令者槍斃!這是旅座…不!是少帥的命令!”
“去你媽的命令!”趙山河狠狠將話筒砸在桌子上,碎片四濺!他最後的幻想,破滅了!他看著連部門口那些聞聲衝出營房、臉上寫滿驚恐、迷茫和一絲憤怒的士兵們,看著黑暗中柳條湖方向騰起的火光和隱約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如同潮水般的日語喊殺聲和密集的腳步聲!
“弟兄們!”趙山河一步跨出連部,站在那兩挺冰冷的馬克沁重機槍中間,他的聲音如同炸雷,響徹在死寂的營區上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和決絕,“都他媽聽見了嗎?警報響了!炮也響了!小鬼子炸了咱們的鐵路,現在端著刺刀殺過來了!上麵那群王八蛋,讓咱們放下槍,當縮頭烏龜,當待宰的羔羊!”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駁殼槍,高高舉起,槍口指向火光傳來的方向,用儘全身力氣怒吼:“老子趙山河!東北爺們兒!我爹當年提著土銃跟小鬼子拚命的時候,就沒教過老子跪下!今天,老子問你們一句——”“是聽那群龜孫子的命令,等著被鬼子當豬狗一樣宰了!還是跟老子一起,抄起家夥,乾他娘的!打出咱東北軍的血性!打出咱中國人的骨氣!讓這幫狗日的知道,想啃下北大營這塊骨頭,得先崩掉他滿嘴的狗牙!你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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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遠處越來越近的槍聲和喊殺聲,以及士兵們粗重的喘息。恐懼和軍令的枷鎖,如同沉重的鐵鏈,束縛著每一個人。
“連長!我跟你乾!”馬小五第一個跳出來,血紅著眼睛,哢噠一聲拉響了手中步槍的槍栓!“乾他娘的!老子受夠這窩囊氣了!”一個老兵班長嘶吼著,衝到重機槍旁,猛地拉開了槍栓!“拚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對!跟他們拚了!”“聽連長的!”
血性,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屈辱和死亡的逼迫下,轟然噴發!被壓抑太久的怒火點燃了士兵們的眼睛!他們紛紛衝向自己的武器,拉栓聲、子彈上膛聲響成一片!那兩挺沉默的馬克沁重機槍,槍口緩緩抬起,對準了營區大門外那片吞噬而來的黑暗!
趙山河看著身邊這些被點燃了血性的兄弟,虎目含淚,猛地一揮手,指向營區大門外那片被爆炸火光映紅的區域,發出了石破天驚的怒吼:“機槍手!給老子瞄準了——打!”
“噠噠噠噠噠噠——!!!”震耳欲聾、如同撕裂布帛般的重機槍咆哮聲,猛然炸響!兩道灼熱的火舌,如同憤怒的狂龍,撕裂了北大營死寂的夜空,狠狠地撲向營區大門外影影綽綽、正端著刺刀衝鋒的日軍獨立守備隊士兵!
這穿越時空、飽含血淚的槍聲,是東北軍麵對侵略者發出的第一聲不屈怒吼!是白山黑水間,不願跪下的靈魂發出的第一聲悲壯戰歌!它撕碎了“不抵抗”的枷鎖,點燃了血與火的反抗序幕!
“開火!給老子狠狠地打!”趙山河的咆哮聲,在槍炮的轟鳴中,顯得格外悲愴而嘹亮。
城隍廟隔壁,棺材鋪後院。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棺木桐油味、劣質草紙的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後院角落一間堆放雜物和半成品棺材的昏暗小屋裡,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一盞如豆的油燈,勉強照亮角落一張鋪著破草席的木板床。老煙槍王福生躺在上麵,臉色慘白如紙,氣若遊絲。他左側胸腹位置,一片可怕的焦黑和血肉模糊,破碎的衣物碎片黏在翻卷的皮肉上,隱隱能看到斷裂的肋骨茬子!這是柴房爆炸時,一塊帶著火焰的鋒利木塊造成的致命貫穿傷!鮮血仍在不斷地從傷口和口鼻中滲出,染紅了身下的草席。棺材鋪老板劉老頭,一個同樣乾瘦沉默的老頭,正用顫抖的手拿著沾水的破布,徒勞地試圖擦拭那些汙血,渾濁的老眼裡滿是淚水。
陳峰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臉色比老煙槍好不了多少。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脫身動作後再次崩裂,鮮血浸透了臨時包紮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他的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著,肩胛骨在爆炸衝擊和撞擊中似乎受了傷。但他顧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煙槍身上。
他撕開老煙槍傷口周圍的衣物,用從棺材鋪找到的一點燒刀子劣質白酒)清洗傷口。酒精刺激著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老煙槍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傷口太深,太靠近內臟,失血太多…陳峰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沒有手術條件,沒有抗生素,沒有血漿…在現代戰場都九死一生的重傷,在這缺醫少藥的1931年,幾乎是必死之局!
“劉…劉老哥…有針線…嗎?最粗的…縫麻袋那種…”陳峰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必須縫合傷口止血!這是唯一能爭取時間的方法!
劉老頭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眼中閃過不忍和驚駭,但還是飛快地從針線笸籮裡翻出幾根大號縫衣針和一團粗麻線,又顫抖著在油燈上燎了燎針尖算是消毒。
陳峰接過針線,深吸一口氣,壓下手臂的顫抖和肋下的劇痛。他眼神冰冷專注,如同最精密的機器。針尖刺入翻卷的皮肉,粗麻線穿過…動作穩定而快速,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每一針下去,老煙槍的身體都劇烈地抽搐一下,昏迷中的呻吟變成痛苦的嗚咽。陳峰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混合著灰塵和血跡,但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這不是在縫合傷口,這是在和死神搶時間!
簡陋到極點的清創縫合完成,陳峰用能找到的最乾淨的布條撕了劉老頭一件舊褂子)緊緊包紮好。但老煙槍的呼吸依舊微弱而急促,高燒已經開始,身體滾燙。敗血症…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磺胺!必須要有磺胺!這個時代唯一可能有效的抗菌藥!陳峰的心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想到了林晚秋,想到了她被軟禁的家,想到了那個絕望中傳遞出的消息…煙槍危,盼藥!她…能送到嗎?
就在這時,後院那扇通往小巷的、極其隱蔽的後門,被輕輕而有節奏地敲響了!三短兩長!
劉老頭一個激靈,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緊張地看向陳峰。陳峰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是老煙槍手下約定的緊急聯絡暗號!他強撐著站起身,示意劉老頭去開門,自己則握緊了腰間的匕首,隱在門後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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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鰍般閃了進來,正是“小耗子”!他渾身濕透,沾滿泥濘,顯然是從什麼臭水溝裡爬過來的,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恐和急切。
“陳爺!劉爺!”小耗子看到屋裡的慘狀,尤其是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老煙槍,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彆哭!東西呢?”陳峰的聲音急促。
小耗子猛地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紙和破布層層包裹、還帶著體溫的小包!他飛快地打開,裡麵赫然是——一小包珍貴的磺胺粉、一卷乾淨的繃帶和一包止血藥粉!正是林晚秋冒險傳遞出來的救命藥!
“是…是林家!林家那個送茶的老仆,趁熬參湯的鬼子不注意,偷偷塞給我的!他說…林小姐說…煙槍爺有救!”小耗子激動得語無倫次。
陳峰一把抓過那包磺胺粉,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撬開老煙槍的嘴,將大半包磺胺粉小心地灌了進去,又用剩下的一點混合著劉老頭找來的最後一點燒刀子,調成糊狀,敷在縫合好的傷口周圍!
做完這一切,陳峰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和劇痛襲來,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肋下的傷口,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身子。
“陳爺!您…您也傷得不輕啊!”小耗子和劉老頭這才注意到陳峰慘白的臉色和滿身的血跡,驚呼道。
陳峰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的目光越過奄奄一息的老煙槍,投向小屋那扇狹窄的、布滿灰塵的小窗外。
漆黑的夜空中,東北方向,北大營的上空,隱約可見衝天的火光!遠遠地,似乎有沉悶而連綿的槍炮聲傳來,如同滾過天際的悶雷!
那槍聲…是趙山河嗎?
一絲混合著欣慰、悲壯和更沉重責任的複雜情緒,湧上陳峰的心頭。老煙槍的命暫時搶回來了,但危機遠未解除。北大營的戰火已經點燃,奉天城的淪陷進入倒計時。佐藤的獵隼,絕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他掙紮著坐直身體,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鋼鐵般的意誌:“小耗子…聽著…天亮之前…必須把煙槍老哥轉移走!劉老哥,你這裡…有沒有絕對安全、能藏人的地方?棺材…或者…”
劉老頭看著陳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生死未卜的老夥計,一咬牙:“有!後山亂葬崗…有個廢棄的磚窯!早年鬨土匪時挖的,入口塌了一半,裡麵很深,知道的人極少!就是…就是晦氣!”
“晦氣怕什麼!能活命就行!”小耗子立刻道。
“好!”陳峰點頭,“小耗子,你熟悉路,和劉老哥一起,想辦法把煙槍老哥轉移過去!帶上剩下的磺胺和水!小心避開所有搜查的狗腿子!”“那…陳爺您呢?”劉老頭擔憂地問。
陳峰扶著牆,緩緩站起,望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屬於北大營方向的夜空,眼神銳利如受傷的鷹。“我?”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帶著刻骨的寒意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去柳條湖。”
奉天城的夜,在爆炸、火光與槍炮聲中,走向最深沉的黑暗。血染的黎明,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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