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磚窯深處,潮濕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唯一的光源是角落裡一盞豆大的油燈,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在低矮的磚石穹頂上投下搖曳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傷口散發的淡淡腐敗氣息,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老煙槍王福生躺在厚厚乾草鋪成的“床”上,瘦骨嶙峋,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是一種瀕死的蠟黃與灰敗交織。他胸口那處被火焰木塊貫穿的恐怖傷口,雖然經過蘇明月和林晚秋竭儘全力的清創、縫合,並持續使用了珍貴的磺胺粉,但炎症如同跗骨之蛆,持續的高燒早已耗乾了他最後一絲元氣。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如同破舊風箱的嘶鳴,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痛苦的痰音。
林晚秋跪坐在旁邊,眼眶紅腫,用一塊沾濕的乾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老煙槍乾裂起皮的嘴唇和滾燙的額頭。她的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悲傷。這個油滑市儈卻又藏著錚錚鐵骨的老人,是連接她與陳峰、與這場殘酷抗爭最初的引路人。看著他在死亡線上掙紮,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陳峰靠坐在對麵的土台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肋下和肩胛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疼痛依舊,卻不再能完全束縛他的意誌。他的目光緊緊鎖在老煙槍身上,拳頭在身側無意識地緊握。這個曾將他從奉天站撿回來、用街頭智慧一次次幫他化解危機的“老哥”,此刻的生命燭火正在風中飄搖。一種無力感和深沉的悲愴,如同冰冷的潮水,衝刷著他被現代戰爭磨礪得堅硬的心房。他想起了“龍刃”基地裡倒下的戰友,那些被ptsd折磨的夜晚…曆史在重演,犧牲從未停止。
蘇明月站在稍遠處,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她剛剛再次檢查了老煙槍的傷口和體溫,結果不容樂觀。磺胺壓製了表層的感染,但深層的壞疽和持續的高熱,已經宣告了現代醫學在此刻的蒼白無力。她看向陳峰,又看看林晚秋,眼中充滿了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作為醫生,她未能挽救這位重要的同誌;作為領導者,她感到了責任的重量。
“呃…咳咳…”老煙槍喉嚨裡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身體痛苦地弓起,蠟黃的臉上泛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
“煙槍爺!”林晚秋連忙扶住他,聲音帶著哭腔。
老煙槍費力地睜開渾濁的眼睛,眼神茫然地掃視著昏暗的窯頂,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聚焦。他的目光緩緩移過林晚秋焦急的臉龐,落在陳峰身上,那渾濁的眼底,竟猛地爆發出最後一點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光芒!
“陳…陳老弟…”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急切。
陳峰立刻掙紮著起身,踉蹌一步,半跪到老煙槍身邊,緊緊握住他那枯瘦如柴、滾燙的手:“老哥!我在!我在!”
老煙槍的手指極其微弱地反握了一下,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陳峰,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如同從肺腑中摳出:“地…地圖…柳條湖…鬼子…罪證…第三棵…歪脖柳…樹根下…瓦罐…拿…拿到北平…給…給洋記者…捅出去!讓…讓全世界…都看看…鬼子的…狼心狗肺!”
陳峰心頭劇震!老煙槍在彌留之際,心心念念的,竟是他拚死帶回的日軍罪證!他用力點頭,聲音哽咽卻斬釘截鐵:“老哥放心!東西在!我陳峰對天發誓!一定把它送到!讓鬼子身敗名裂!”
老煙槍蠟黃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解脫的笑意。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淚流滿麵的林晚秋,又轉向神情凝重的蘇明月和周鐵柱等人,最後落回陳峰臉上,氣若遊絲,卻帶著一種臨終托付的莊重:“晚秋丫頭…是好樣的…蘇先生…鐵柱子…都是…真打鬼子的…好漢…陳老弟…帶著他們…好好乾…彆…彆讓咱們…東北的爺們兒…都死絕了種…”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渙散,最後凝聚成一絲微弱卻執拗的光芒,死死盯著陳峰,用儘生命最後的氣息,吐出幾個模糊卻重如千鈞的字:“…值了…這命…值了…”
話音未落,那緊握著陳峰的手,猛地一鬆,無力地垂落在乾草上。渾濁的眼睛,失去了最後的光彩,卻依舊圓睜著,仿佛在凝視著這片他至死不忘、飽受蹂躪的土地。
窯洞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油燈燈芯燃燒的輕微劈啪聲,和林晚秋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陳峰緊緊握著老煙槍那尚有餘溫卻已失去力量的手,緩緩低下頭。肩膀在無聲地聳動。這個來自未來的鐵血兵王,此刻如同失去了至親的孩子。老煙槍的犧牲,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旁觀者”的最後一絲猶豫,將他徹底、不容回頭地釘在了這個時代抗爭的血色祭壇上。
蘇明月默默走上前,伸出手,帶著一種超越組織界限的尊重和哀傷,輕輕覆上老煙槍至死未瞑的雙眼。她轉向陳峰,聲音低沉而肅穆:“王福生同誌…走得很光榮。他的血不會白流。他的遺誌,我們‘教書匠’,還有‘鐵血義勇隊’,會替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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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猛地抬起頭,眼中再無迷茫,隻有被血與火淬煉過的、冰冷如鐵的決絕和燃燒的複仇烈焰。他鬆開老煙槍的手,緩緩站起身,雖然身形依舊因傷痛而微晃,但那股無形的氣勢,卻如同出鞘的利刃,讓整個暗窯的空氣都為之一凝。他目光掃過悲痛欲絕的林晚秋,掃過肅立的蘇明月、周鐵柱、小耗子,以及另外兩名骨乾,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老煙槍的命,記在佐藤英機和所有侵略者的賬上!這筆血債,要用十倍、百倍的鬼子血來償!從今天起,鐵血義勇隊,隻有一個目標——”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鋼釘砸進每個人的心裡:“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殺儘倭寇!複我山河!”
老煙槍的遺體被莊重地安葬在磚窯附近一處向陽的隱秘山坡上,沒有墓碑,隻有幾塊不起眼的石頭作為標記。悲傷化為燃料,點燃了複仇的引擎。鐵血義勇隊如同蟄伏的毒蛇,在短暫的哀悼後,將獠牙對準了第一個獵物。
目標的選擇,來自小耗子拚死帶回的情報。奉天城西約三十裡,靠山屯鎮。一支日軍輜重運輸小隊約一個小分隊13人,配一挺歪把子機槍)負責定期向鎮上的日軍據點運送糧食和被服。路線固定,時間固定每周二、五上午九點左右經過鎮外三裡處的“老鷹嘴”隘口)。帶隊的是一個叫小野三郎的曹長,以殘暴著稱,多次無故槍殺過路中國百姓。
“老鷹嘴”隘口,地形險要,兩側是陡峭的山坡,中間一條僅容一輛大車通行的土路蜿蜒而過。山坡上灌木叢生,亂石嶙峋,是天然的伏擊場。
清晨,薄霧尚未散儘,深秋的寒氣刺骨。陳峰、周鐵柱、以及那名學生模樣的骨乾名叫李文博,槍法在教會學校軍訓時練就,是隊裡除陳峰外最有射擊天賦的),三人如同三塊與山岩融為一體的石頭,靜靜伏在隘口東側山坡一塊巨大山石的後麵。他們的位置經過陳峰精心挑選,視野開闊,能清晰俯瞰下方蜿蜒的土路,自身又處於射擊死角,除非敵人爬上對麵山坡,否則極難發現。
陳峰肋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他強行壓下了身體的不適,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中,是唯一一支經過他“魔改”的漢陽造步槍——槍管被仔細校直過,槍托上加裝了簡陋但穩固的依托架用樹枝和麻繩捆綁),最關鍵的,是陳峰用林世昌金條買來的銅片和一小塊水晶鏡片來自損壞的懷表),手工磨製、組裝了一個極其簡陋的“瞄準鏡”。雖然倍率低約2倍)、視場狹窄、穩定性差,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劃時代的“神器”。
周鐵柱握著一支遼十三式步槍,李文博則用一支老套筒,兩人都緊張地屏住呼吸。他們的任務是掩護和補槍。在他們下方更靠近路麵的灌木叢中,小耗子和另一名工人骨乾趙大錘,力氣大,善使手榴彈)埋伏著,準備在狙殺成功後,用手榴彈製造混亂,襲擊可能的增援或潰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冷的露水浸濕了衣襟。就在周鐵柱和李文博感覺手腳都有些凍僵時,陳峰低沉的聲音如同耳語般響起:“來了。”遠處土路的儘頭,出現了幾個移動的黃色小點!一隊日軍士兵,排著鬆散的隊列,護衛著兩輛騾馬大車,正朝著隘口方向緩緩行進!陽光下,刺刀閃爍著寒光,一挺歪把子機槍由一名士兵扛著,走在隊伍中間。領頭的是一個挎著軍刀、趾高氣揚的矮壯軍官,正是小野曹長!
目標進入有效射程!陳峰深吸一口氣,將呼吸調整到最平穩的節奏。肋下的疼痛似乎消失了,整個世界隻剩下瞄準鏡中那個晃動的、越來越清晰的身影——小野三郎的胸口。他手指穩穩搭上冰冷的扳機,感受著扳機簧片那細微的阻力。風速、距離、目標的移動速度…所有數據在他腦中瞬間計算完畢。“穩住…穩住…”他心中默念,十字線用墨線畫在鏡片上的)牢牢套住小野的心臟位置。距離:約二百米。目標:勻速步行。風向:微風,右偏。修正:右移半格瞄準鏡上的簡易刻度)…
就在小野三郎走到隘口最狹窄處,即將走出最佳射擊窗口的刹那!“砰——!”一聲清脆、帶著獨特回音的槍聲,猛然撕裂了山間的寂靜!
漢陽造改造槍口噴出火焰!子彈帶著陳峰冰冷的殺意,劃破清晨微涼的空氣,以遠超普通步槍的精準度,瞬間跨越了二百米的距離!
瞄準鏡中,隻見小野三郎的身體猛地一震!胸口爆開一團刺目的血花!他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愕和茫然,軍刀脫手掉落,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麻袋,直挺挺地向後栽倒!
“打中了!”李文博壓抑著激動低呼!“八嘎!敵襲!隱蔽!”日軍隊伍瞬間大亂!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尋找掩體,有的撲向路邊的溝渠,有的慌亂地舉槍朝槍聲大概方向胡亂射擊!扛著機槍的士兵剛想把機槍架起來,就被這精準到可怕的狙殺嚇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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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槍手!”陳峰的聲音冰冷如鐵,迅速拉動槍栓,退殼上膛!瞄準鏡的十字線,瞬間鎖定了那個正試圖臥倒架設歪把子的身影!“砰!”第二槍!子彈精準地打穿了機槍手的脖頸!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歪把子機槍重重砸在地上!
“好!”周鐵柱看得熱血沸騰,也舉起步槍,瞄準一個正朝他大概方向射擊的鬼子兵,“砰!”雖然沒有陳峰那般精準,但也打中了那鬼子的大腿,鬼子慘叫著倒地翻滾!
李文博也冷靜下來,用老套筒瞄準另一個探頭的鬼子,“砰!”打在了對方藏身的土坎上,濺起一片塵土,嚇得那鬼子縮了回去。
兩槍斃敵!一死一重傷!瞬間打掉了指揮官和火力核心!剩下的十來個鬼子徹底陷入了恐慌和混亂!他們根本找不到狙擊手的確切位置,隻能朝著兩側山坡盲目射擊,子彈打得碎石亂飛,草木折斷,卻毫無威脅。
就在這時!“轟!轟!”隘口下方,靠近路麵的灌木叢中,猛地飛出兩顆冒著青煙的手榴彈!精準地落入了擠在騾馬大車附近、正試圖組織反擊的幾個鬼子兵中間!“轟隆!轟隆!”劇烈的爆炸伴隨著火光和濃煙!破碎的肢體和慘叫聲四起!小耗子和趙大錘如同獵豹般從藏身處躍出,小耗子手持駁殼槍“砰砰”點射,趙大錘則揮舞著一把大砍刀,怒吼著衝向被炸懵的殘敵!
“衝下去!速戰速決!不留活口!”陳峰厲聲下令,同時再次舉槍,冷靜地瞄準一個試圖從車底爬出來逃跑的鬼子,“砰!”子彈從後心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