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山道像條凍硬的蛇，纏在兩山間，窄得隻能容一人側身過。風從山縫裡鑽進來，裹著雪粒子往衣領裡灌，陳峰的軍大衣早被雪打濕，凍成了硬殼，每走一步，衣料摩擦著皮膚，像砂紙在磨，卻遠不及腳踝的疼——靴子裡的冰碴子化了又凍，把凍瘡磨得流膿，每踩一下，都像有針在紮骨頭。
“陳隊長，歇會兒吧！”孫大壯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麵，聲音裡帶著喘。他的腿傷還沒好，雪地裡走了大半天，傷口滲出血，把綁腿染成了暗紅，“兄弟們的腳都凍得不行了，再走，怕是有人要掉隊了。”
陳峰停下腳步，回頭看。隊員們個個臉色慘白，嘴唇凍得發紫，有的靠在山壁上，搓著手哈氣；有的蹲在地上，把腳從靴子裡拔出來，露出凍得發黑的腳趾，看得人心頭發緊。林晚秋正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戰士，那戰士叫王小寶，是之前從沈陽逃出來的學生，現在凍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地響，卻還硬撐著說：“秋小姐，我沒事，能走。”
“不能再歇了。”李營長從前麵走回來，他的棉帽耳罩磨破了，耳朵凍得通紅，卻依舊眼神堅定，“這條山道是去根據地的近路，但也是險路，佐藤的人說不定還在後麵追，咱們得趕在天黑前到根據地，不然夜裡在山裡，更危險。”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凍硬的土豆，遞到王小寶手裡：“先啃口墊墊，這是昨天老鄉給的，抗聯的規矩，有一口吃的，先給傷員和娃娃。”
王小寶接過土豆，凍得像塊石頭，他卻寶貝似的揣進懷裡，想捂化了再吃。陳峰看在眼裡，把自己懷裡最後一塊鐵餅子掏出來，掰成兩半，一半遞給王小寶，一半遞給孫大壯：“吃了吧，保存體力要緊。”
“陳隊長，你自己吃！”孫大壯推著不肯接，“你是頭，要是你倒下了，咱們咋辦？”
“我沒事。”陳峰把餅子塞到他手裡，轉身對隊員們喊，“都抓緊時間，啃口乾糧，五分鐘後繼續走！誰要是走不動，就說一聲，咱們互相扶著，一個都不能落！”
隊員們應聲著，從懷裡掏出乾糧——大多是凍土豆，有的甚至隻有幾塊炒麵，混著雪咽下去，卻沒人抱怨。老煙槍蹲在一邊，正用樺樹枝給一個抗聯戰士修拐杖，那戰士的腿被鬼子的子彈打穿了，靠一根斷木當拐杖，磨得手心都是血泡。
“老煙槍，你也歇會兒。”林晚秋走過去，遞給他一塊乾淨的布條，“把手上的泡包上，不然會感染。”
老煙槍接過布條，嘿嘿一笑：“沒事，我這雙手，甲午年跟鬼子拚刺刀時就磨出繭子了，這點小傷不算啥。”他說著，指了指山道前方，“李營長說，再走十裡路，就能到抗聯的臨時根據地——是個山洞，能避風雪，還有老鄉送的糧食，到了那兒，咱們就能好好歇口氣了。”
林晚秋點了點頭，抬頭看向陳峰。他正站在山道高處，望著遠處的雪山，手裡攥著趙山河留下的大刀——刀把是棗木的，被趙山河攥得包了漿，現在被陳峰的手捂得微微發熱。她知道，陳峰又在想趙山河了，這幾天，他總在沒人的時候，摸著刀把發呆，像在跟老兄弟說話。
“陳隊長，李營長叫你。”小李從前麵跑過來，打斷了陳峰的思緒，“李營長說，前麵有個岔路口，怕走錯路，想跟你商量下。”
陳峰應了一聲，把大刀彆在腰上，跟著小李往前麵走。李營長正蹲在岔路口，看著地上的腳印——左邊的路雪深，腳印雜亂，像是有很多人走過；右邊的路雪淺，隻有幾個模糊的腳印，通向山深處。
“陳隊長，你看。”李營長指著腳印，“左邊的路是去根據地的正路，但腳印太多，怕有鬼子的探子；右邊的路是條小路，能繞到根據地後麵，就是難走些，得爬一段陡坡。”
陳峰蹲下來，仔細看地上的腳印。左邊的腳印裡，有幾個是日軍大頭靴的紋路，雖然被新雪蓋了大半，卻還能看清——顯然，有鬼子的人走過這條路。他又看了看右邊的路，雪地上的腳印很小，像是女人或孩子的，而且腳印很新，應該是最近幾天留下的。
“走右邊。”陳峰站起身，語氣很肯定，“左邊的路太明顯，佐藤的人肯定會在那兒設伏；右邊的小路雖然難走，但安全，而且那些腳印，說不定是根據地的老鄉留下的，給咱們指路的。”
李營長點了點頭，他也覺得左邊的路不對勁，隻是沒敢確定。現在聽陳峰這麼說，立刻決定：“行，聽你的！我讓兩個戰士在前麵探路，咱們跟在後麵，注意腳下，彆滑下去。”
隊伍很快就調整了方向，往右邊的小路走。小路比想象中更難走，坡很陡，雪沒到膝蓋，每走一步都要把腿從雪裡拔出來，再往前麵邁，稍不注意就會滑下去。陳峰走在隊伍中間，時不時伸手拉一把身邊的隊員，林晚秋則走在後麵，扶著那個腿傷的抗聯戰士，一步一步地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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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姐，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那戰士叫老周，四十多歲，臉上滿是皺紋，腿傷是去年跟鬼子拚刺刀時留下的，現在又凍又腫，卻依舊不肯拖累彆人。
“彆說話，省點力氣。”林晚秋咬著牙，把老周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拉了拉，“我扶著你，慢慢走，總能到的。”
她的胳膊早就酸得發麻，卻不敢鬆勁——老周的腿要是再受凍，可能就保不住了，她包裡的藥品早就用完了，隻能靠懷裡揣著的草藥，等到了根據地再給他敷上。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前麵探路的戰士突然跑回來，臉色有些急：“李營長，陳隊長，前麵發現了抗聯的運輸隊，好像出事了！”
陳峰和李營長對視一眼，立刻加快腳步，往前麵跑。拐過一個彎，他們看見雪地上躺著幾個抗聯戰士，有的已經沒了呼吸，有的還在呻吟，旁邊的馬車上，糧食和藥品撒了一地，被雪埋了大半。
“快，救人！”陳峰喊了一聲，衝過去蹲在一個受傷的戰士身邊。那戰士胸口有個刀傷，還在流血，看見陳峰，掙紮著說：“是……是王團長的人……他們搶了物資……往……往根據地去了……”
李營長也蹲在一個戰士身邊，臉色鐵青：“王團長？他不是義勇軍嗎？怎麼會搶咱們的物資？”
“他……他跟鬼子勾結了……”那戰士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布條，遞給李營長，“這是……從他們身上掉下來的……”
李營長接過布條，展開一看，上麵繡著個“張”字——是偽滿“軍政部長”張海鵬的標誌！
“狗漢奸！”李營長氣得把布條攥成一團，往地上一摔，“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上次在雪穀，他就故意引咱們往鬼子的埋伏圈走，這次又搶咱們的物資，還跟張海鵬勾結，我饒不了他！”
陳峰撿起布條，仔細看了看。布條的料子很細，不是普通士兵穿的，而且上麵的“張”字繡得很工整，顯然是張海鵬身邊的人用的。他心裡一沉——王團長不僅跟佐藤的彆動隊勾結，還投靠了張海鵬，這意味著，他們不僅要麵對日軍，還要麵對偽滿的隊伍，腹背受敵。
“老煙槍，你過來。”陳峰喊了一聲，老煙槍立刻跑過來，“你能不能通過你的渠道，查一下王團長的底細？還有，張海鵬的隊伍有沒有往這邊調動？”
老煙槍接過布條，看了看，皺著眉說：“這個‘張’字，是張海鵬嫡係部隊的標誌，我在沈陽見過。王團長的底細我不太清楚，但聽說他之前是綠林出身，後來被收編為義勇軍，一向唯利是圖，說不定是被張海鵬收買了。我現在就聯係山裡的老鄉，讓他們幫忙查，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哨子，吹了三聲短音——這是他跟山裡老鄉約定的信號，隻要聽到哨音，就會有人來接應。沒過多久，一個穿著獸皮的老鄉從樹林裡鑽出來，手裡拿著把獵槍，看到老煙槍，立刻走過來：“王老哥，啥事？”
“老李，你幫我查兩件事。”老煙槍把布條遞給老鄉，“一是查這個‘張’字的隊伍，有沒有往抗聯根據地去；二是查一個叫王團長的義勇軍，他的隊伍現在在哪兒，乾了啥。有消息了，就往根據地的山洞送，越快越好。”
老鄉接過布條，點了點頭：“放心，我這就去！山裡的路我熟，保證天黑前給你回信。”說完，就鑽進樹林裡，很快沒了蹤影。
陳峰看著老鄉消失的方向，心裡依舊不安。他走到李營長身邊，壓低聲音說：“李營長，我覺得不對勁。王團長搶了物資，卻往根據地去，這不像搶物資，更像引咱們過去。而且張海鵬的隊伍要是配合，說不定佐藤的彆動隊也在附近，想把咱們和根據地的人一網打儘。”
李營長也點了點頭，他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你說得對，王團長肯定沒安好心。咱們得改變路線，不能直接去根據地，先繞到山後麵，等老李的消息，再做打算。”
陳峰同意了。他讓隊員們把受傷的抗聯戰士扶起來，把撒在地上的糧食和藥品儘量收起來，然後跟著李營長，往山後麵繞。山後麵的路更難走，全是碎石和積雪，一不小心就會滑倒，王小寶走的時候，腳一滑，差點摔下山崖，幸好陳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點！”陳峰把王小寶拉到身邊，“跟著我走，彆掉隊。”
王小寶點了點頭，緊緊跟著陳峰，手抓著山壁上的枯草，不敢再走神。他之前在沈陽上學，從來沒走過這麼難走的路，也從來沒見過這麼苦的日子——每天隻能吃凍土豆，晚上睡在雪地裡，還要擔心鬼子的追殺，可他從來沒後悔過跟著陳峰抗日，因為他見過鬼子在沈陽的暴行，知道隻有把鬼子趕出去，才能有好日子過。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他們來到一個山洞前。山洞很小，隻能容十幾個人，李營長說：“這是抗聯的臨時哨點，裡麵有柴火和水，咱們先在這兒歇歇，等老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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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員們走進山洞，立刻圍到柴火旁，伸出手取暖。柴火是之前的哨點戰士留下的，還能點燃，陳峰讓隊員們把受傷的抗聯戰士扶到柴火旁，林晚秋則拿出懷裡的草藥，放在石頭上砸爛，敷在老周的腿傷上。
“老周叔，這草藥能止痛消炎，等到了根據地，再給你換更好的藥。”林晚秋一邊敷藥，一邊說。
老周點了點頭，眼裡滿是感激：“秋小姐，謝謝你。要不是你們，我這條腿早就廢了，抗聯的戰士也不知道要犧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