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姥姥家的村子，藏在滇省洱海西岸的山坳裡，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榕樹歪著枝椏，枝葉垂到湖邊，風一吹就晃著湖麵上的漁船影子。
小時候他隻在過年時來，坐完長途大巴換三輪車，顛簸兩小時才到村口，遠遠就能看見姥姥站在榕樹下，藍布圍裙上沾著麵粉，手裡總攥著沒繡完的布片。
那會兒姥姥家窮，土坯房的牆皮掉了大半，堂屋中間擺著張缺了腿的木桌，用石頭墊著才穩。
姥爺靠打漁過活，每天天不亮就劃著小木船出去，船槳上的裂痕補了又補，漁網也磨得發亮。
傍晚回來時，魚簍裡要是能裝半簍鯽魚，姥姥就會把最大的那條留給張凡，清蒸著吃，自己和姥爺隻喝摻了紅薯的稀粥。
要是趕上魚少的日子，姥姥就炒點醃菜，就著玉米餅子，卻總往張凡碗裡夾醃菜裡的油渣。
姥姥有雙巧手，刺繡的功夫是村裡出了名的。
晚上煤油燈昏黃的光裡，她坐在炕邊，手裡的繡花針翻飛，布片上很快就冒出洱海的魚、山間的山茶花，還有蹦跳的小兔子。
線是攢了很久的碎線，有的是從舊衣服上拆的，有的是鎮上趕集時幾毛錢買的，卻被她配得五顏六色。
她繡的枕套、門簾，偶爾能賣給鎮上的供銷社，換點鹽巴和張凡的作業本。
張凡小時候總愛趴在炕邊，摸那些繡好的花，軟乎乎的線團蹭得手心發癢，姥姥就笑著把他的小手按在布片上：“等姥姥繡完這個，給凡凡繡個小兔子荷包。”
三個舅舅裡，小舅最疼張凡。
小舅隻比他大十歲，那會兒還是個半大孩子，卻總把張凡護在身後。
過年時，小舅會偷偷帶他溜出家門，去湖邊摸螺螄，冰涼的湖水沒過腳踝，張凡嚇得直叫，小舅就把他抱到岸邊，自己紮進水裡，一會兒就摸出半袋螺螄，回去讓姥姥炒著吃。
開春時，小舅還帶他去山上摘野櫻桃，爬樹時總讓張凡抓著他的衣角，摘到最紅的那顆先塞給張凡，自己吃有點酸的。
張凡還記得有次摔進泥坑，小舅把自己的新外套脫下來給他裹上，自己凍得流鼻涕，卻笑著說“沒事，我不冷”。
大舅二舅那時候常年在外打工，過年回來時，總會給張凡帶城裡的糖塊和小玩具。
大舅給過他一個鐵皮青蛙，上了弦能跳；二舅送過他一本圖畫書，張凡翻了好幾遍，書頁都卷了邊。
他們話不多，卻總把好吃的往張凡碗裡夾，看著他吃，自己就笑著喝酒。
這幾年變了樣。網絡通到村裡，來洱海旅遊的人越來越多，大舅二舅把家裡的土坯房翻新了，刷成了清爽的白色，多餘的三間房改成了民宿，牆上掛著姥姥繡的山茶花門簾，窗台擺著姥爺撿的湖石。
遊客來了，喜歡坐在院子裡的老榕樹下喝茶，聽姥姥講打魚的舊事，臨走時還會買姥姥繡的小荷包、鑰匙扣。
姥姥不用再靠繡活換鹽巴了，卻還是愛坐在炕邊繡花，說“閒著也是閒著，給遊客留個念想”。
姥爺也不打魚了，每天坐在民宿門口的竹椅上，給遊客指去湖邊的路，偶爾還會拿出舊漁船的照片，講年輕時的故事。
第四天一早，陽光剛漫過爾海邊的蘆葦蕩，鎮醫院的病房裡就熱鬨起來。
查房的王醫生拿著病曆本，反複翻著檢查報告，又湊到姥姥跟前量了量血壓，眉頭皺得緊緊的，又舒展開。
最後忍不住咂嘴：“真是奇怪！一般像您這個年紀，高燒昏迷後恢複至少要一周以上，您這才三天，血壓、心率全正常，昨天還能自己下床走兩步，比年輕患者恢複得都快！”
姥姥坐在床邊，正由老媽幫著整理衣領，聽到醫生的話，笑著拍了拍被子：“大概是孩子們都在跟前，心裡踏實，病就好得快。”
王醫生還想追問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護理方式，大舅已經湊過來，接過病曆本笑著說：“醫生，不管快不快，隻要我媽沒事就行！您看今天能出院不？家裡的民宿還等著她回去給客人繡小荷包呢！”
這話逗得病房裡的人都笑了。
王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在出院單上簽了字：“行，各項指標都正常，能出院！就是回家彆累著，先歇兩天，想吃啥清淡的，彆一下子補太猛。”
老媽趕緊應著，手裡已經開始收拾東西。
姥姥愛吃的軟糕，還有張凡買的滇省酸筍，都一一裝進布包。
姥姥自己扶著床頭櫃站起來，不用人扶就能慢慢走。
還念叨著：“回家得先喝碗小鍋米線，醫院的粥總覺得少點味兒。”
小舅湊過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媽，您這恢複速度，趕得上我年輕時爬後山的勁兒了！一會兒我開車送您，順便繞去集市買新鮮的米線。”
張凡跟在後麵，看著姥姥精神矍鑠的樣子，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他比誰都清楚，大概是那兩滴靈液起了作用，卻沒敢跟任何人說，隻把這份驚喜藏在心裡，跟著眾人一起忙前忙後。
辦理出院手續時，收費處的護士還問：“老人家恢複這麼快？前幾天來的時候還昏昏沉沉的，現在看著比我都有精神！”
二舅笑著答：“家有老，是個寶，老天都疼她！”
走出醫院大門，爾海的風帶著淡淡的鹹濕氣息吹過來，比城裡的風更清爽。
小舅的車停在路邊，車後座已經鋪好了軟墊子，專門給姥姥坐。
姥姥坐上車，看著窗外掠過的油茶樹，跟老媽念叨：“你看村頭那棵老茶樹，今年的花肯定開得旺，回去我摘點，給凡做個茶包。”
老媽點頭應著，手裡還在給姥姥剝橘子，滿眼都是笑意。
車子往村裡開，路過之前張凡買米線的小攤，攤主大姐一眼就認出他們，笑著揮揮手：“老人家好啦？下次來吃米線，我給您多放芽菜！”
姥姥也隔著車窗揮手，笑得格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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