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蒼梧郡。
初冬的晨光穿透薄霧,灑在煥然一新的郡城之上。
寬闊的水泥大道兩旁,新植的常青樹在寒風中挺立,工坊區煙囪噴吐著白煙,蒙學堂傳來朗朗書聲,碼頭上蒸汽輪船的汽笛悠長。
這座由葉淩雲一手締造的新興之城,正以蓬勃的生命力迎接著一場足以震動天下的會盟。
郡衙廣場,旌旗獵獵。
左側,是嶺南的玄底蟠龍旗。
右側,是大乾的明黃龍旗。
兩列精銳士兵肅立如鬆,嶺南新軍深灰製服筆挺,燧發槍刺如林。
大乾禁軍金甲耀眼,卻難掩眉宇間的疲憊與疏離。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混合著審視、戒備與曆史重量的凝重氣息。
趙如煙端坐於大乾使團主位,一襲玄黑鳳紋宮裝,外罩猩紅錦緞鬥篷,鳳眸沉靜如深潭,掃視著這座迥異於臨安腐朽奢靡的活力之城。
她身後,李師憲等重臣垂手侍立,神情複雜。
嶺南的井然有序、軍民的精氣神、乃至空氣中那股機油與書卷混合的獨特氣息,都無聲地衝擊著他們的認知。
這哪裡是蠻荒邊陲?分明是……一個正在崛起的龐然大物!
葉淩雲步上高台,玄色蟒袍襯得身姿挺拔如鬆。
他目光如電,與趙如煙隔空相望。
宿敵相見,沒有劍拔弩張,唯有洞穿時局的銳利與沉甸甸的責任感。
“長公主殿下遠道而來,蒼梧蓬蓽生輝。”
葉淩雲聲音沉穩,穿透全場,“金狼窺海,西風東漸。完顏麟勾結西方,打造鐵甲艦隊,其誌非僅北境,更在掌控東方海權,引狼入室!此乃華夏存亡之危,非嶺南或大乾一隅之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大乾使團:“唇亡齒寒,古之明訓。嶺南願與大乾,暫擱前嫌,締結盟約,共禦外侮!目標——金國完顏麟及其背後之西方爪牙!此非乞和,乃救亡圖存之策!為北境萬千黎民,為華夏海疆安寧!”
趙如煙緩緩起身,鳳儀天成,聲音清冷而有力:“秦王所言,正是本宮之意。金賊野心,昭然若揭。其鐵甲巨艦已成心腹大患,若任其坐大,則大乾萬裡海疆,嶺南通商命脈,皆成其砧上魚肉!值此危難之際,大乾願與嶺南,捐棄舊怨,同仇敵愾!戮力同心,共誅國賊!”
兩份蓋著秦王金印與長公主鳳璽的盟書,在萬眾矚目下,由寧宸軒與李師憲共同展開、宣讀。
當“共同出兵”、“情報共享”、“後勤互助”等條款清晰回蕩在廣場上空時,曆史的齒輪,在這一刻被強行扭轉。
宿敵的手,在滔天巨浪的威脅下,跨越血仇,緊緊相握!
盟約既成,肅殺的政治氛圍稍緩。
趙如煙在葉淩雲陪同下,參觀格物院與大學堂。看著那些精密的機械、專注的工匠、苦讀的學子,她眼中難掩震撼。
嶺南的根基之深、潛力之大,遠超她最壞的預估。
葉淩雲……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數年間,打造出這一切的?
行至一處僻靜的回廊,一個身影靜靜佇立,仿佛已等候多時。
趙婉兒。
她未著華服,僅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淺青色比甲,發髻簡單,隻簪一支白玉簪。
陽光透過廊柱,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就那樣站著,目光平靜地看向趙如煙,沒有怨恨,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澄澈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趙如煙腳步微頓。
看著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氣質迥然的臉,無數記憶碎片瞬間湧入腦海。
虞姬廟冰冷的刀鋒,霓凰公主府昔日的榮光,臨安城紙醉金迷下的暗流湧動,還有……深宮中那個卑微如塵的“如煙”對“婉兒”刻骨的嫉妒與怨恨。
空氣仿佛凝固了。
隨行的大乾重臣屏息凝神,李師憲更是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這對姐妹的恩怨,牽扯著太多血與火的過往。
趙婉兒卻緩步上前,無視了所有目光,輕輕握住了趙如煙微涼的手。
她的動作自然得仿佛她們仍是閨中密友,而非曾生死相搏的仇敵。
“如煙,”趙婉兒的聲音輕柔,如同拂過琴弦的微風,卻帶著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這麼多年……你過得很苦吧?”
這句話,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趙如煙內心深處最堅硬的冰殼!
苦?
怎能不苦!
從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到踩著屍山血海爬上權力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