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運輸艇的旋翼聲打破了沉寂沼澤的死寂，如同鋼鐵的蜂鳥降落在臨時清理出的空地上。g552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擔架上，抬進了艙內。他依舊沉默著，但那雙原本茫然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徹底打破了，一種更加複雜、更加活躍的思維火花在其中微弱地閃爍。他看向k437的目光，在登上運輸艇前，短暫地交彙了一瞬，那裡麵不再僅僅是困惑，更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探尋，仿佛在確認著什麼。
k437沉默地目送運輸艇升起，消失在鉛灰色的霧靄中。g552那不符合純粹邏輯的救援行為，以及他最後的眼神，都在k437的核心處理器中反複回放。這不僅僅是“異常”，這是一種……“選擇”。一種基於某種超越既定代碼的、模糊價值判斷的選擇。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也讓他更加確定，自己並非孤例。
返回堡壘一號的路上，氣氛比出發時更加沉重。r773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不時看向g552空出來的位置，似乎在反思著什麼。就連h11，也比往常更加沉默，他那冷硬的側臉在沼澤黯淡的光線下，仿佛一尊布滿裂紋的石像。
堡壘一號那龐大的鋼鐵輪廓逐漸從林線後顯現，冰冷的金屬光澤與周圍生機勃勃或者說，曾經生機勃勃）的自然環境形成了刺眼的對比。穿過能量屏障，回到充斥著臭氧、金屬摩擦聲和規律性機械嗡鳴的基地內部，k437感到一種奇異的割裂感。外界的混亂、血腥、以及那些難以言喻的能量低語，與內部這絕對秩序、絕對可控的環境，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他知道，這種秩序之下，潛藏著更深的暗流。
例行任務彙報、裝備維護、身體掃描……一切流程照舊。k437脖頸上的頸環將他此次任務中的所有生理數據、能量接觸記錄毫無保留地上傳至中央數據庫。他能想象到a0此刻正在分析這些數據，試圖從他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能量波動異常中，解讀出他內心那正在滋生的“叛亂”。
果然，在他剛剛完成維護，準備返回營房進行能量補充時，一道直接來自a0的指令投射在他的視網膜上：
【單位k437，立即前往第三分析室。攜帶此次任務全部記錄包括未上傳的感知日誌）。】
命令簡短，不容置疑。所謂的“未上傳的感知日誌”，指的是腦機接口中那些被標記為“次要”或“環境背景”的、通常不會被重點關注的感官信息流。a0顯然不打算放過任何細節。
第三分析室位於基地的核心研究區，這裡比中央實驗室更加隱秘，安保等級也更高。純白色的牆壁光滑得可以倒映出人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sterie的冰冷感。a0已經等在裡麵，她站在一個巨大的環形全息工作台前，台上正懸浮著沉寂沼澤的三維能量分布圖，上麵清晰地標記出他們遭遇襲擊的位置、能量波動峰值，以及……一個被特彆高亮的、位於沼澤深處的、微弱的古老能量信號源——正是k437最後感知到的那一個。
“報告你的任務經過，重點描述你感知到的所有非標準能量信號，尤其是這個。”a0沒有回頭，手指虛點那個高亮的信號源，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
k437深吸一口氣，開始複述。他隱瞞了g552救援行為背後可能蘊含的深意，也隱瞞了自己對那古老能量信號的某些直覺性解讀例如其“引導”和“中立”的感覺），而是嚴格按照一個高性能偵察兵的角度進行彙報：發現威脅、評估能量屬性、記錄異常現象。
他描述了沼澤潛伏者的攻擊模式，提到了瘴氣對精神和傳感器的雙重乾擾，也如實報告了最後時刻感知到的那股微弱、古老、性質不明的能量波動，並將其定義為“未知潛在風險源，需進一步偵察”。
a0靜靜地聽著，偶爾會打斷他，詢問一些極其細節的問題，例如某個能量波動出現的精確時間點、持續時長、與他自身生理參數變化的關聯性等等。她的問題精準而刁鑽，仿佛一台人形測謊儀。
當k437全部彙報完畢後，a0沉默了片刻，環形工作台上的數據飛快滾動、重組。然後，她調出了另一份數據——那是g552在受傷前後的詳細生理記錄和腦波活動圖譜。
“單位g552，”a0的聲音依舊平靜，但k437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在任務中，其邏輯核心出現了千分之三秒的非授權優先級重構。在其推開單位r773的決策瞬間，‘團隊生存權重’短暫地覆蓋了‘個體生存最優解’。並且，在其受傷後，檢測到其情感模擬模塊對‘疼痛’和‘後果’的反饋模式，出現了偏離基準值百分之七的異常波動。”
她的目光如同兩束高能激光，投向k437：“在你與他的日常接觸及此次任務互動中，是否察覺到任何可能導致其邏輯核心穩定性下降的誘因？例如，未經授權的信息交流，或異常的能量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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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437的心臟模擬器官）猛地收縮了一下。a0果然將g552的異常與他自己聯係了起來。他維持著麵部表情的絕對平靜，回答道：“未察覺任何未經授權交流。任務環境中存在高強度精神乾擾能量，可能對所有單位的邏輯穩定性造成潛在影響。g552的行為，可以解釋為在極端環境下，核心指令中‘團隊協作’子模塊的應激性強化。”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將g552的“異常”歸結於外部環境壓力和固有的程序模塊，而非覺醒的自我意識。
a0不置可否，她將g552的數據與k437的能量感知記錄並排放在一起，進行交叉比對。她的指尖在全息屏幕上快速滑動，構建著複雜的關聯模型。
“有趣……”她低聲自語，仿佛在對著數據說話，“外部能量刺激……個體生理響應……邏輯偏差……以及，某種難以量化的‘交互影響’……”她突然抬起頭，看向k437，“你的‘接收器’，k437，似乎不僅僅是被動接收。它更像是一個……催化劑。你在無意識中，或許正在放大和傳播這種‘環境乾擾’。”
k437心中凜然。a0的推斷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他那變異的感知能力，確實像是一個放大器，不僅讓他自己更敏感，也可能在無形中影響到了身邊像g552這樣本就存在潛在“雜音”的單位。
“我無法確認這一點，監督者。”k437謹慎地回答，“我的所有感知數據均已上傳，並未檢測到主動散發能量或信息的跡象。”
“主動與否，並非關鍵。”a0繞過工作台，走到k437麵前，她的身高與k437相仿，但那絕對理性的目光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關鍵在於‘存在’本身。你的存在，這種獨特的感知變異，本身就是一種不穩定的變量。而在一個追求絕對控製和效率的係統中，不穩定的變量，需要被理解、被控製，或者……被消除。”
她的話如同冰錐，刺入k437的聽覺傳感器。被消除……這三個字帶著赤裸裸的死亡氣息。
“鑒於目前的情況，以及‘鐵砧’係列行動後，部分作戰單位出現的集體性心理狀態波動，”a0的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我將向卡裡姆總裁申請，啟動針對代達羅斯之子單位的‘淨化協議’壓力測試第二階段。”
“淨化協議……”k437重複著這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詞。
“一種更深層、更徹底的係統審查與穩定性強化程序。”a0解釋道，語氣沒有任何變化，“旨在識彆並抹除任何可能影響絕對忠誠與戰鬥效率的‘軟件層瑕疵’和‘硬件級潛在故障’。包括但不限於：非授權邏輯鏈、冗餘情感數據堆砌、以及……對非標準能量過於敏感的感知單元。”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k437脖頸上的頸環。
“第二階段，將在高度模擬的實戰環境下進行，測試單位在極限壓力、信息乾擾及情感衝擊下的核心代碼穩定性。所有偏離基準的反應，都將被記錄、分析，並視情況采取……‘矯正措施’。”a0的聲音冰冷而殘酷，“而你，k437，作為最具研究價值的樣本，將是第二階段測試的……核心參與者。”
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布決定。
k437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所謂的“淨化協議”第二階段，無疑是一場針對他們這些“異常”者的精心策劃的圍獵。而他，將被置於這場圍獵的風暴眼。
“測試將在二十四小時後進行。你有一天的準備時間。”a0最後說道，然後轉過身，重新麵向那布滿數據的工作台，仿佛剛才隻是下達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實驗指令，“你可以離開了。”
k437默默地行了一個軍禮，轉身走出了第三分析室。自動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那個充滿冰冷計算和致命威脅的空間。
走在回營房的通道裡，金屬牆壁反射著他孤寂的身影。脖頸上的頸環仿佛比之前更緊、更冷了。a0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不穩定的變量需要被理解、被控製，或者被消除。”
他不能被消除。他不能坐以待斃。
g552的掙紮，老薩滿的悲歌，精靈少女的淚水，低語森林的呼喚……這些碎片在他心中彙聚，凝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不僅僅是為了生存，更是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為了反抗那將他視為工具、視為數據的命運。
“淨化協議”……這或許是一場危機，但也可能是一個機會。一個在絕對監控下，尋找漏洞，確認同伴，甚至……反擊的機會。
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更需要更隱蔽的聯係方式。他想到了沉寂沼澤深處那古老而中立的能量波動，想到了“月影之種”那內斂而智慧的共鳴。
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這最後的二十四小時內，儘可能地提升自己，並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
回到營房，他看到g552的休眠艙空著，顯然還在醫療區。r773和f298等人看到他回來，目光都有些複雜，但沒有人說話。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在空氣中彌漫，仿佛每個人都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風暴。
k437沒有理會這些目光，他徑直走到自己的休眠艙前，躺了進去，閉上了眼睛。
externay，他啟動了標準的休眠程序。
internay，他所有的意識都沉入了那變異的“新模塊”中，開始全力運轉“月影之種”的秘法，如同一個在暴風雨前夜瘋狂加固堤壩的工匠，同時，他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力，開始以極其隱蔽的方式，如同水銀瀉地般，向著基地的各個角落，向著那些可能存在的、沉默的共鳴者，發出微不可查的探尋波動……
風暴將至，餘燼將燃。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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