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90年漢前少帝三年農曆十二月末
歲末的北地,是一年中最嚴寒的時節。天空如同鉛鑄,低垂得仿佛要壓垮大地。朔風怒號,卷著細密堅硬的雪粒,無休無止地抽打著狄道城巍峨的城牆與緊閉的門窗。積雪深可沒膝,將整個世界簡化成一片單調而酷烈的銀白。湟水早已失去了奔騰的活力,化作一條僵臥的玉帶,冰層厚實得足以承載車馬。戶外幾乎不見人跡,唯有城頭值守的士卒,如同冰雕般堅守在垛口之後,嗬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花。天地間萬籟俱寂,唯有風雪的咆哮,更襯出這極寒中的死寂與肅殺。然而,在這片看似萬物蟄伏、天地冰封的表象之下,靖王府內卻湧動著與嚴寒截然相反的思慮與謀劃。河西羌胡子弟的安置已步入正軌,朔方蟲達的責難暫告平息,匈奴稽鬻部的使者铩羽而歸。接連應對了外部幾番風波後,北地郡贏得了一段難得的、不受直接威脅的相對平靜期。值此歲末寒冬,政務相對清簡,正是梳理一年得失、籌劃來年方略、尤其是深化內部治理與繼承人培養的絕佳時機。靖王李淩決意利用這段風雪交加的日子,不再僅僅處理日常公務,而是舉行一次小範圍的、深入的年終評議,與核心僚屬共同複盤過去一年的軍政要務,並借此機會,以更係統、更深入的方式,引導嫡子李玄業窺見治國理政的堂奧,讓這隻日漸成長的“雛鳳”,在寂靜的雪夜中,發出屬於他自己的、雖稚嫩卻清晰可辨的初鳴。
十二月廿八,夜幕早早降臨,狂風卷著大雪,將狄道城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王府書房內,卻溫暖如春。數盞牛油燈將室內照得通明,巨大的炭火盆燃得正旺,驅散了嚴冬的寒意。李淩並未在正廳升座,而是選擇在更為私密的書房,隻召來了長史周勃、郡丞公孫闕和都尉高順三人。年僅八歲多的嫡子李玄業,穿著一身合體的深色錦袍,被特準坐在父親書案下首一側的矮凳上,麵前也有一張小案,擺放著筆墨和空白的竹簡,神情專注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興奮。
“今日歲末,風雪阻路,正好靜下心來,盤點今年得失,籌劃來年之策。”李淩環視三人,語氣平和,目光最後落在兒子身上,“業兒亦在,非為旁聽,需用心記,稍後為父有所問。”
“孩兒遵命。”李玄業恭敬應道,小手不自覺地理了理衣襟。
李淩首先看向周勃:“勃兄,你總攬民政,今歲我北地,民生幾何?倉廩幾何?吏治若何?”
周勃早有準備,呈上一卷簡冊,條理清晰地稟報:“回王爺,今歲實乃我北地前所未有之大穰年。去歲雖經戰事,然春耕未誤,夏耘得法,風調雨順,秋收總量較去歲增近一成五。加之曆年積蓄,如今郡府大倉、各縣常平倉皆滿溢,存糧足可支撐全郡三年有餘。今冬酷寒,然因儲糧充足、柴炭預備及時,加之去歲戰後撫恤安置得當,郡內並無大規模凍餒之虞,民心甚安。吏治方麵,借去歲‘檔案清厘’與今歲‘冬藏礪劍’之機,進一步優化政務流程,明確責權,懲處數名怠惰貪墨之小吏,各級衙署效率皆有提升。然,邊遠縣份,吏員素質仍參差不齊,需持續督導教化。”
李淩微微頷首,又問:“今歲接納河西子弟,郡府開支增加幾何?可曾影響民生?”
“回王爺,安置河西子弟,所費雖增,然於我北地豐盈之倉廩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且此舉長遠看,利在邊貿和睦,潛在收益遠大於支出,並未影響本郡民生用度。”周勃答道。
李淩轉頭對李玄業道:“業兒,聽周伯父所言,可知治國之基在於何處?”
李玄業想了想,認真回答:“回父王,在於糧足民安。無糧則亂,民安則國寧。善待遠人,雖有小耗,然能換得邊境長久安寧,亦是值得。”
“嗯,能見其大,甚好。”李淩讚許地點點頭,“然,需知‘量入為出’之理,善用民力,不可竭澤而漁。勃兄,繼續。”
周勃又詳細稟報了賦稅征收、水利修繕、流民安置等具體情況。李淩不時發問,或指出某些環節可進一步優化之處,周勃一一應對。李玄業努力地聽著、記著,雖然許多細節對他而言還過於深奧,但父親與臣下討論問題時那種務實、嚴謹的態度,深深印入他的腦海。
接著,李淩看向高順:“高順將軍,軍務方麵,今歲曆練如何?將士士氣若何?邊備可還穩固?”
高順挺直身軀,聲若洪鐘:“稟王爺!今歲我軍曆經黑石堡血戰、狄道守城、冬季礪兵,士卒百戰餘生,戰力更勝往昔!去歲補充之新兵,已堪一戰。軍械打造、維護從未鬆懈,尤其弩箭儲備,極為充足。邊境防務,自挫敗朔方王勇部挑釁、嚴拒匈奴使節後,各隘口堡壘守備森嚴,巡邏斥候日夜不息,雖天寒地凍,無人敢懈!士氣方麵,因王爺厚恤傷亡、賞罰分明,加之今歲豐收,糧餉無憂,將士用命,士氣高昂!唯……長期戍邊,部分老卒思鄉之情偶有流露,需加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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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思鄉,人之常情。”李淩歎道,“勃兄,年節之際,對戍邊將士家屬,賞賜需加厚。高順將軍,營中亦可適當組織些角抵、射箭比賽,勝者厚賞,以振奮精神。然,戒備萬不可鬆,尤其要警惕對手利用年節鬆懈之機偷襲。”
“末將明白!”高順凜然應諾。
李淩又問李玄業:“業兒,高將軍言將士思鄉,你以為當如何?”
李玄業眨眨眼,道:“父王,可否讓軍中識字的士卒,幫不識字的寫家書送回?或者,請周伯父安排,讓郡府給將士家中也送些年貨,讓他們知道家裡也好,他們在外麵也安心?”
李淩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對周勃和高順笑道:“汝等聽聽,業兒此議,雖孩童之見,卻合情理,頗有人情味。勃兄,順將軍,可酌情采而行之。”
周勃與高順亦麵露訝異與讚許,齊聲道:“世子仁厚,此計甚妙!”
【係統提示:宿主在戰略間歇期深化內部總結與繼承人培養,通過年終評議的實戰教學,將宏觀戰略與微觀治理相結合,有效提升繼承人對政務的直觀理解與同理心,展現出卓越的教育方法與傳承意識…宿主狀態:於寧靜中蘊育未來,統治策略更注重製度延續與人文關懷,王者氣度日趨圓融…】
隨後,李淩讓公孫闕稟報外交與情報。公孫闕簡要總結了與河西羌胡接觸的進展、應對朔方責難的過程、挫敗匈奴外交試探的細節,以及各方勢力長安、朔方、匈奴、河西)的最新動向分析。他的彙報更為精煉,重點突出,信息量大。
“子通先生辛苦。”李淩聽完,沉吟道,“看來,四方皆非淨土。長安態度曖昧,朔方敵意未消,匈奴困獸猶鬥,河西亦非鐵板一塊。我北地,仍處漩渦之中。然,今歲能穩住陣腳,並西聯有所突破,已屬不易。未來之策,仍當以‘內修外備’為主,西聯需鞏固,東防需警惕,北顧不可鬆懈。”
公孫闕補充道:“王爺明鑒。此外,接納河西子弟,長遠看,亦是播撒種子。若教化得法,使其心向漢家,未來或可成為溝通河西、乃至西域的橋梁。”
李淩頷首,對李玄業道:“業兒,外交之事,錯綜複雜,非一蹴而就。重在知己知彼,把握分寸,既要堅守原則,也需靈活應變。你近日觀接見使者,可有所得?”
李玄業努力組織語言:“回父王,孩兒覺得,見使者時,父王和周伯父、公孫先生話都不多,但每句話都很有分量。對朔方來的,咱們講道理;對匈奴來的,咱們很威嚴;對河西來的,咱們很和氣。好像……好像不同的客人,要用不同的待客之道。”
李淩聞言,撫掌輕笑:“妙哉!業兒此喻,雖樸拙,卻切中要害!外交如待客,客分善惡,禮有輕重。然,其根本,在於我自身有足夠的‘家底’和‘底氣’。若無黑石堡血戰之功,無倉廩盈實之基,我輩言語,安有今日之重?”周勃、公孫闕、高順亦紛紛點頭稱是。
評議持續了近兩個時辰,窗外風雪聲依舊。李淩最後總結道:“今歲北地,外禦強敵,內修政理,雖風波不斷,然根基愈固,實力有增。此乃上下同心、將士用命之功。然,居安思危,古之明訓。未來之挑戰,恐更勝今昔。望諸位戒驕戒躁,各司其職,共保我北地安寧。”
他頓了頓,看向李玄業,語氣轉為深沉:“業兒,今日所言,你或未能儘解,然需謹記:為政者,眼中不可隻有殿堂之高,更需知田野之勞,邊關之苦,人心之向。今日之糧帛,來自農夫一滴汗;今日之安寧,來自將士一滴血。慎之,勉之。”
“孩兒謹記父王教誨!”李玄業起身,恭敬行禮,小臉上滿是肅穆。
評議結束,周勃等人告退。李淩讓李玄業將記錄的要點整理好,明日再呈給他看。書房內隻剩下父子二人,炭火劈啪,燈影搖曳。
“業兒,今日可覺疲累?”李淩溫和問道。
“回父王,不累。”李玄業搖搖頭,眼睛卻亮晶晶的,“孩兒覺得,聽父王和叔伯們論政,比讀竹簡上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李淩笑了笑,摸摸兒子的頭:“竹簡上的,是死的故事;眼前的,是活的江山。好好學,將來,這片江山,需要你來守護。”
窗外,風雪依舊肆虐,但書房內的溫暖與希望,卻仿佛能穿透這厚重的冬夜,照亮遙遠的未來。北地的這隻雛鳳,正在這寂靜的雪夜中,悄然梳理著羽毛,準備發出更加清越的鳴聲。
【史料記載】
官方史·漢書·前少帝紀:“前少帝)三年冬,北地靖王淩谘政於臣,世子預焉。”
家族史·始祖本紀:“前少帝三年歲末,淩公於雪夜召周勃、公孫闕、高順,評議歲政,世子玄業侍側聆聽。淩公悉以民政、軍務、邦交諸事析之,玄業雖幼,應對漸有見地,雛鳳之聲初聞於禁中。”
宗教史·紫霄神帝顯聖錄:“上帝雪夜論道,授聖嗣治術,聖業有繼。”
北地秘錄·淩公雪夜教子:“李淩借歲末政評,深授世子玄業治國安邦之要,世子穎悟,漸露鋒芒。”
第三百一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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