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山的雲霧總比彆處稠些,尤其繞著茅坪那片半人高的芭茅時,總像藏著化不開的心事。茅坪儘頭斜斜陷下去一方深潭,便是老龍潭。潭水是墨玉般的綠,風掠過水麵也掀不起半分波瀾,隻把陽光吞得乾乾淨淨,站在潭邊往下望,總教人心裡發寒——沒人知道這潭到底有多深,就像沒人能說清,那龍的傳說究竟盤桓了多少個春秋。
百年前的昭山腳下,湘江的水還帶著清甜。賈家的賈龍性子野,總愛拽著王家溫順的小兒王湘往江邊跑。那天日頭正烈,兩人脫了鞋在淺灘摸螺螄,賈龍的指尖突然觸到個冰涼滑膩的物件,扒開沙礫一看,竟是顆拳頭大的珠子,日光下泛著暖融融的珠光,像把揉碎的星子裹在了裡麵。
“這是龍蛋!”賈龍一把攥緊珠子,指節泛白,眼裡閃著野光,“吃了就能化龍!等我成了龍,要讓整個湘潭都聽我的!”話音未落,他仰頭就把珠子咽了下去。王湘嚇得臉色發白,伸手去拉卻晚了一步,隻能急得跺腳:“龍弟!你若真能化龍,可千萬不能害百姓啊!你要是護著大夥兒的好龍,我每年端午都來給你燒香;可你要是成了作惡的孽障,我就是拚了命,也要化作楊泗將軍斬了你!”
賈龍卻隻當他是玩笑,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還沒散,身子就突然漲大起來。青黑色的鱗片從脖頸往四肢蔓延,指縫間生出蹼膜,背後拱起長長的龍脊,尾尖一甩就拍碎了岸邊的石頭。他低頭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王湘,沒說一句話,擺著龍尾就鑽進了昭山深處的溶洞,隻留下滿地狼藉的沙礫,和湘江水麵上久久不散的腥氣。
這一躲,就是十年。溶洞裡的鐘乳石滴了三千六百滴水珠,賈龍的道行也跟著漲了。可他早忘了當年在江邊的戲言,滿腦子都是稱霸一方的念頭。那年端午剛過,他突然從溶洞裡衝出來,尾巴一甩就攪得湘江翻了浪,張口噴吐的洪水漫過堤岸,淹了良田,衝垮了茅屋。百姓們抱著孩子往山上逃,哭喊聲混著洪水的咆哮,把昭山的天都染成了灰。
正在外地拜師學藝的王湘聽說了家鄉的慘狀,連夜往回趕。他的師父曾說,斬龍需有仁心,更要有勇氣。如今他背上背著師父賜的斬龍刀,刀鞘上刻著“為民除害”四個小字,每走一步,都覺得肩上壓著萬千百姓的性命。
決戰那天,湘江的水是紅的。賈龍化作數十丈長的巨龍,在江麵上盤旋,洪水像瀑布似的從他鱗甲間往下淌,龍爪一抓就掀翻了漁船。王湘站在江邊的礁石上,拔出斬龍刀,刀刃映著漫天烏雲,竟透出幾分寒光。“賈龍!你忘了當年的承諾嗎?”他聲如洪鐘,傳遍了江麵,“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斬了你這孽龍!”
賈龍聞言,發出一聲震天的怒吼,猛地朝王湘撲來。王湘縱身躍起,踩著浪頭躲閃,刀光與龍鱗相撞,迸出的火花落在江裡,竟讓洪水都退了幾分。百姓們在山上舉著火把,齊聲呐喊:“王湘加油!斬了孽龍!”那聲音像驚雷,震得賈龍動作遲了半分。
這一戰,打了三天三夜。第一天,王湘的胳膊被龍尾掃中,流的血染紅了半片江水;第二天,他借著雷電之力,一刀砍斷了賈龍的一根龍須;到了第三天黎明,百姓們的火把還沒熄,王湘瞅準時機,縱身跳到賈龍背上,雙手緊握斬龍刀,順著龍脊往下劈——“哢嚓”一聲,龍首落地,濺起的水花有三丈高。
賈龍的屍身轟然墜入老龍潭,潭水瞬間翻湧起來,像煮沸的開水。等水麵平靜時,百姓們才敢下山,可王湘卻不見了蹤影,隻在江邊留下一把斷了的斬龍刀。有人說,他化作了江神,護著湘潭的水;也有人說,他跟著賈龍的魂魄去了,怕那孽龍再出來作祟。
從此,老龍潭就變了樣。平日裡還好,一到夜深人靜,潭底就會傳來低沉的嗚咽,像困獸的嘶吼,又像有人在哭。若是遇上暴雨夜,潭麵上會飄著淡淡的龍形光影,張著牙舞爪,看得人頭皮發麻。有回月色好,住在岸邊的張老漢起夜,瞥見水麵上有個巨大的鱗片狀物件在遊,攪得水花嘩嘩響,他剛想揉眼細看,那物件“嗖”地一下就沉了底,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在月光下晃得人心慌。
如今再去老龍潭,還能看見岸邊的石頭上刻著“斬龍處”三個小字,是當年百姓們合力鑿的。隻是沒人敢在夜裡靠近潭邊,更沒人敢去探究潭底的秘密——畢竟那龍的嗚咽還在,那光影還在,像是在提醒著世人,這裡曾有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也曾有過一個為百姓舍生忘死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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