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李家村坐落在黃土塬的褶皺裡，村後那片老林像塊墨綠色的絨毯，裹著數不清的故事。村裡的人提起那片林，總免不了壓低聲音說一句：“彆惹著黑爺。”這“黑爺”，便是藏在林深處的黑蛇，而這名號的由來，要從三十年前獵手李昊的遭遇說起。
那年李昊剛滿二十，胳膊上的腱子肉像鐵塊似的硬，拉弓能把牛角弓繃得嗡嗡響。開春的頭個晴天，他揣著麥餅，背簍裡插著三支磨得發亮的鐵箭，踩著晨露往老林去。晨光透過鬆枝的縫隙，在地上灑下碎金似的光斑，山雀在枝頭蹦跳著叫，野杏花的香氣混著泥土的腥氣飄過來，李昊忍不住哼起了隴東小調，心裡盤算著今兒要是能獵隻青羊，就能給娘扯塊新布做衣裳。
他循著獸跡往林深處走，越往裡走，樹越密，連風都變得沉了。忽然，腳邊的草葉“嘩啦”一響，李昊猛地按住背上的弓，眼尖地瞥見前方老槐樹下盤著個黑東西。他貓著腰往前挪了兩步，倒抽一口涼氣——那是條水桶粗的黑蛇！蛇鱗油亮得像塗了墨，在光線下泛著暗紫色的光，腦袋比巴掌還大，吐著分叉的信子，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闖入領地的賊。
李昊的心跳瞬間快了起來，不是怕，是興奮。他打小在林裡轉，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蛇！要是把這蛇皮剝下來，能在集市上換半頭驢，蛇膽還能給爹治咳嗽。他悄悄從背簍裡抽出箭，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弓拉得滿如圓月，箭頭對準了蛇七寸的位置。“咻”的一聲，箭像道閃電射出去，正紮在蛇鱗的縫隙裡。
黑蛇猛地昂起頭，發出“嘶——”的長鳴，聲音尖得像要劃破空氣。它的身體劇烈扭動起來，老槐樹的樹皮都被蹭掉了一塊，落葉漫天飛。李昊又補了一箭，這箭紮進了蛇的眼睛，黑蛇的動作慢了下來，最後癱在地上，隻剩尾巴還在微微抽搐。
李昊提著箭跑過去，用腳踢了踢蛇身，見它不動了，咧開嘴笑。他掏出腰間的匕首，剛要動手剝蛇皮，忽然覺得後頸一涼，像是有雙眼睛在背後盯著他。他回頭看，林子裡空蕩蕩的，隻有風穿過樹葉的聲音。可那股寒意沒散，順著脊梁骨往下爬，他心裡發慌，也顧不上剝蛇皮了，扛起蛇就往村裡跑。
當天晚上，怪事就來了。李昊家的土坯房裡，總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有東西在牆根下遊走。他娘起來點燈，剛劃著火柴，就看見窗紙上映著個細長的黑影，那影子盤成一圈，像極了白天那條黑蛇。“啊！”他娘嚇得癱在地上，火柴掉在地上滅了，屋裡又陷入黑暗，那“沙沙”聲更響了。
第二天一早，李昊去雞窩撿蛋，推開門就傻了眼——五隻母雞全倒在地上，脖子上都有個血窟窿，血染紅了窩裡的稻草。他爹蹲在地上看，眉頭擰成疙瘩：“這不像是黃鼠狼咬的，倒像是……蛇咬的。”李昊心裡咯噔一下，想起昨天林子裡那股寒意，後背又冒了汗。
接下來的日子，怪事越來越多。李昊家的豬夜裡叫得撕心裂肺，早上一看，豬腿上腫了個大包，裡麵像是有東西在動；李昊自己也不對勁，整天昏昏沉沉的，吃飯沒胃口，夜裡總做噩夢，夢見黑蛇纏在他身上，吐著信子往他臉上湊。他的臉一天天變得蠟黃，眼窩陷下去，原本結實的身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村裡的王老漢聽說了，拄著拐杖來李家。王老漢活了七十多，是村裡最懂老林規矩的人。他看了看李昊的樣子，又聽李昊娘說了夜裡的怪事，歎了口氣：“你是惹著黑爺了啊。那蛇在老林裡活了幾百年，是山林的精氣變的，護著林裡的一草一木。你殺了它，就是破了自然的規矩，它的魂能饒了你？”
李昊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殺的不是普通的蛇，是守護老林的“黑爺”。他悔得腸子都青了，“撲通”一聲跪在王老漢麵前：“大伯，您救救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貪心殺了黑爺！”
王老漢扶起他，說：“要想贖罪，就得去老林裡給黑爺賠罪。你備上三炷香、一籃饅頭，還有你昨天獵的野味，去殺蛇的那棵老槐樹下，把蛇埋了，誠心誠意地懺悔，說不定黑爺能饒了你。”
第二天一早，李昊按著王老漢說的，備好了祭品，背著黑蛇的屍體往老林去。走到老槐樹下，他把蛇放在地上，跪下挖了個坑，小心翼翼地把蛇埋進去，又在墳前插上香，擺上饅頭和野味。他趴在地上，額頭貼著泥土，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黑爺，我錯了，我不該貪心殺您，不該破壞老林的規矩。求您饒了我家人，我以後再也不濫殺林裡的生靈了，我會護著老林，護著這裡的一草一木。”
香燒完的時候，林子裡忽然刮起一陣風，風裡帶著野杏花的香氣，像是在回應他的懺悔。李昊站起身，隻覺得身上的寒意散了，心裡也亮堂了。
回到村裡，怪事真的沒了。夜裡再也沒有“沙沙”聲，家裡的牲畜也平安了，李昊的身體也慢慢好起來，臉重新有了血色，又能扛著弓去老林——不過這次他不再打獵，隻是偶爾幫迷路的人指路，或是把林裡被風吹倒的小樹扶起來。
後來，李昊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村裡的人，還叮囑孩子們：“老林裡的每棵樹、每隻獸、每條蛇，都是自然的孩子，咱們得敬著它們，不能隨便傷害。要是破了規矩，自然是會懲罰咱們的。”
這個故事一代代傳下來，成了李家村的規矩。直到現在，村裡的人去老林，都不會隨便砍樹、打獵，遇到蛇蟲鳥獸，隻會遠遠繞開。而那片老林，也依舊鬱鬱蔥蔥，像個沉默的守護者，護著李家村，護著黃土塬上的生靈，也護著“天人合一”的老規矩。每當春風吹過老林，樹葉“嘩嘩”響，村裡人就說，那是黑爺在笑，在誇他們守規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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