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的冬日常飄著細碎的雪，2018年的平安夜也不例外。陳默裹緊羽絨服，站在洪家樓天主教堂前，抬頭望那兩座高聳的哥特式塔樓——尖頂刺破灰蒙蒙的天，石牆上的雕花浸著雪水，像被歲月磨亮的銀飾。作為老建築愛好者，他來過這裡三次，卻總被塔樓旁那扇鎖著的閣樓門勾著心。
教堂裡滿是唱詩的歌聲，溫暖的燭光從彩繪玻璃透出來，映得雪片都發著暖光。陳默繞到側廊，發現閣樓門竟虛掩著，銅鎖上積的灰被蹭掉一小塊，像是剛有人動過。他猶豫了兩秒，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的門軸聲被歌聲蓋過，閣樓裡卻突然湧來一陣暖香——不是教堂裡的蠟燭味，是黃油餅乾混著葡萄酒的甜香。陳默愣住了：腳下的木板不再積灰，鋪著暗紅的地毯；牆上掛著翠綠的聖誕garand花環），綴著金箔星星；天花板垂下的水晶燈亮得晃眼，照得一群穿著舊式禮服的外國人圍在鋼琴旁。
女人的裙撐是維多利亞時期的樣式，酒紅色緞麵襯著珍珠項鏈；男人戴著高頂禮帽，手裡端著銀質酒杯，笑聲清脆得像碰碎的冰塊。鋼琴旁的神父正抬手指揮，管風琴的旋律裹著歌聲飄過來，是《平安夜》的調子，卻比教堂裡的更輕快，帶著點異國的活潑。
“這是……”陳默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凍僵了產生幻覺。可他分明看見一個金發小女孩舉著薑餅人跑過，裙角掃過他的腳踝，帶著真實的溫度。他下意識伸手去碰，指尖卻隻碰到一片空氣——小女孩已經跑到鋼琴旁，被一個穿燕尾服的男人抱了起來。
恐慌突然攥住他的心臟。這不是2018年的閣樓，這是另一個時空的平安夜！他踉蹌著後退，撞在門軸上，門“砰”地合上又彈開。外麵的歌聲湧進來的瞬間，閣樓裡的燈光突然暗了下去。
水晶燈的光芒變成煤油燈的昏黃，地毯消失了，露出積著厚厚灰塵的木板；聖誕花環耷拉在牆角，金箔星星掉在地上，被蛛網裹成了灰白色。鋼琴還在，琴鍵卻裂著縫，積滿了灰，哪還有半分剛才的熱鬨？
陳默喘著粗氣，跑下樓衝進教堂，拉著一個穿義工服的老人往閣樓跑：“您快來看！上麵有……有好多人在慶祝！”
可當他們再次推開閣樓門，隻有冷風卷著雪片灌進來，蛛網在昏黃的燈光下晃蕩，剛才的暖香、歌聲、笑聲，全像被風吹散的煙，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老人皺著眉：“小夥子，這閣樓幾十年沒開放了，哪來的人？你是不是看錯了？”
陳默盯著空蕩蕩的閣樓，手指還殘留著剛才碰到空氣的涼。他沒再辯解，隻是默默退了出去。
後來，陳默去濟南市圖書館查資料，在一本1935年的《濟南教會誌》裡看到一張老照片：1905年的平安夜，洪家樓教堂的閣樓裡，一群外國傳教士圍著鋼琴唱歌，金發小女孩被男人抱著，裙撐、禮帽、水晶燈，和他看到的一模一樣。照片下方寫著：“是夜，風雪驟至，閣中燭火未熄，歌聲達旦。”
原來那不是幻覺，是1905年的平安夜，不小心疊在了2018年的雪天裡。
再後來，陳默又去過幾次洪家樓教堂，閣樓門始終鎖著，銅鎖上的灰越來越厚。每次站在教堂前望那閣樓，他總會想起那天的暖香與歌聲——或許在某個飄雪的平安夜，那扇門還會虛掩著，等著有人推開，再看一眼百年前的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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