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國額頭抵著冰冷肮臟的地麵,絕望的嚎啕和曉光細若遊絲的抽噎,如同兩把生鏽的鈍刀,在黎明前死寂的廢墟上反複切割。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隨著這哭聲被一點點抽離,隻剩下這具跪在泥濘中的軀殼,以及懷裡那冰冷微弱、如同隨時會熄滅的燭火般的小小生命。
“先…放開他吧。”
老鄭那一聲帶著濃重疲憊和無奈的長歎,如同天籟,猝然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絕望!
蘇建國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汙、淚水和泥濘的臉上,那雙近乎死寂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不敢置信的、微弱卻灼燙的光芒!他死死盯著老鄭!
押著蘇衛東的兩個民兵也愣住了,有些遲疑地看向老鄭:“鄭主任,這…不合規矩吧?他鬨得那麼凶…”
“規矩?”老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沉沉地掃過跪在地上的蘇建國和他懷裡氣息奄奄的曉光,又落在蘇衛東那隻被反綁、依舊在滴著暗紅鮮血的右手上,聲音低沉而壓抑,“這世道…還講什麼規矩?天災人禍,命都快沒了…”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沉重的無力感,“鬆綁。讓他哥帶他回去。孩子…不能沒人管。”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有千鈞重,砸在每個人心上。
民兵不再猶豫,立刻動手解開了蘇衛東手腕上那粗糙冰冷的麻繩。繩子被粗暴地扯開,摩擦著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一陣鑽心的刺痛!蘇衛東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那隻被解放的右手無力地垂落下來,粘稠的鮮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在冰冷的泥地上砸出新的、刺目的印記。
麻繩解開的瞬間,蘇衛東像是被解除了某種無形的禁錮!他沒有看老鄭,也沒有看那兩個民兵!他那雙布滿血絲和青紫淤傷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鎖定了跪在地上、抱著曉光的大哥!更確切地說,是鎖定了大哥懷裡那個裹在破布裡、氣息微弱的小小身影!
“曉光——!”
一聲嘶啞到幾乎破碎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呼喊,從他乾裂的嘴唇中迸發出來!那不是呼喚,更像是靈魂深處炸開的、最原始的恐懼和確認!
他像一頭掙脫了牢籠、卻又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的受傷野獸,完全不顧自己渾身的傷痛和滴血的右手,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民兵,跌跌撞撞地朝著蘇建國和曉光撲了過去!腳步踉蹌,好幾次險些被腳下的碎石絆倒!
“衛東!”蘇建國看著弟弟渾身是血、狀若瘋虎般撲來的樣子,心臟像被狠狠揪住!他掙紮著想站起來,但跪得太久,雙腿早已麻木僵硬,加上抱著曉光,動作極其笨拙遲緩。
蘇衛東已經撲到了跟前!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寒風和濃重的血腥氣,轟然跪倒在蘇建國和曉光麵前!冰冷的泥濘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褲管,但他渾然不覺!他那隻完好的左手,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一種近乎恐怖的急切,猛地伸向蘇建國懷裡!
“給我!給我看看她!”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慢一秒,懷中的希望就會徹底熄滅!
蘇建國被他這駭人的氣勢和眼中的瘋狂嚇住了,下意識地將懷裡的曉光往前送了送。
蘇衛東那隻沾滿血汙和泥濘的左手,極其小心、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將曉光那裹在破布裡的、輕飄飄的小身體,從大哥的臂彎裡“奪”了過來!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急切,卻又在接觸到那冰冷小身體的瞬間,變得異常輕柔,仿佛捧著世間最脆弱易碎的琉璃。
他將曉光緊緊抱在自己同樣冰冷、沾滿血汙和塵土的懷裡!寬大的、帶著青紫淤傷和破口的胸膛,試圖將那個小小的身體完全包裹住,隔絕開外麵所有的寒風和絕望。他低下頭,赤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死死地、一寸寸地掃視著曉光蒼白的小臉!
曉光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血腥味的冰冷懷抱和劇烈的動作驚擾了。她極其微弱地哼唧了一聲,長長的睫毛極其艱難地顫動了一下,似乎想睜開,卻隻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隨即又無力地合上。蒼白乾裂的小嘴無意識地咂了咂,發出細微的、帶著水音的抽氣。
這極其微弱的反應,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蘇衛東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他看到了!曉光還活著!還在呼吸!
“活著…還活著…”他喃喃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巨大狂喜和更深的後怕!滾燙的淚水,混合著眼角青紫傷口滲出的血水,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出眼眶,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曉光冰冷蒼白的小臉上,在那毫無血色的皮膚上衝刷出泥濘的痕跡!
他不再壓抑!巨大的悲慟、後怕、失而複得的狂喜,以及這一天一夜積累的所有恐懼、憤怒和絕望,如同洶湧的岩漿,終於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他緊緊抱著曉光,將臉深深埋進那散發著微弱奶腥味和冰冷氣息的繈褓裡,肩膀無法抑製地劇烈聳動起來!壓抑了太久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嚎啕,終於徹底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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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啊——!!!”
“光光…光光…”
“舅舅…舅舅差點…差點害死你…差點…回不來了啊…嗚…”
這哭聲不再是暴怒的嘶吼,而是最原始、最無助的悲鳴。充滿了失而複得的慶幸,也充滿了深入骨髓的自責和後怕。他那隻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摟著曉光,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那隻滴著血的右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粘稠的鮮血一滴一滴,砸在曉光繈褓邊緣的破布上,洇開一片片刺目的暗紅。
蘇建國看著眼前這一幕——渾身是傷、如同血人般的弟弟,抱著氣息奄奄的外甥女,在冰冷的泥濘中哭得撕心裂肺。他佝僂著背,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按在了蘇衛東劇烈聳動的、沾滿血汙的肩膀上。他沒有說話,隻是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同樣湧動著滾燙的淚水。
老鄭和那兩個民兵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老鄭疲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那深深鎖起的眉頭和微微顫動的嘴角,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罐被蘇建國塞回懷裡、隻露出沾血邊緣的奶粉罐子,又看了看在蘇衛東懷中微微起伏的小小繈褓,無聲地、沉重地歎了口氣,轉身,拖著疲憊的腳步,消失在那頂掛著“治安點”牌子的低矮窩棚裡。
寒風卷過空曠的廢墟,嗚咽著,卷起地上的塵土和紙屑。天邊,鉛灰色的雲層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一縷極其微弱的、慘白的晨光,艱難地穿透下來,落在相擁而泣的兄弟倆和那個被他們死死護在懷中的小小生命身上。
蘇衛東的嚎啕漸漸變成了沉重的、斷斷續續的嗚咽。他抬起頭,臉上淚痕血汙縱橫,狼狽不堪。他不再看任何人,隻是用那隻沾滿血泥的左手,極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包裹曉光的破布,試圖讓她更暖和一點。然後,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抱著曉光,從冰冷的泥地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雖然搖晃,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回家…”他嘶啞地對大哥說,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帶光光…回家…”
他不再看那個冰冷的“治安點”窩棚一眼,抱著曉光,像一頭守護著唯一幼崽的受傷雄獅,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片埋葬了至親、卻也殘存著他們最後一點溫暖的廢墟窩棚,踉蹌而堅定地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沾著血和泥的腳印。懷裡的曉光,在那冰冷而帶著血腥味的懷抱裡,似乎感受到了一絲異樣的安穩,極其微弱地、發出了一聲類似歎息的、細小的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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