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風卷著塵土,在縣城後街巷弄裡打著旋兒。蘇衛東佝僂著背,高大的身軀伏在傷痕累累的三輪車把上。那隻完好的左手,戴著露指破手套,死死攥著冰冷濕滑的車把。赤紅的雙瞳在暮色中布滿血絲,空洞地掃視著前方坑窪積水的路麵,如同疲憊的孤狼在搜尋歸途。破舊的“鐵馬”鏈條發出艱澀的呻吟,每一次顛簸都讓車身劇烈搖晃。但今天,沉重的車鬥不再空空如也,裡麵捆紮著幾袋沉甸甸的糧食,那是他奔波一天、用獨臂和汗水換來的實實在在的收獲。
車輪碾過坑窪,車身猛地一顛!
車鬥角落裡,一個用舊報紙裹著的小包裹被顛得跳了一下,露出半截紮眼的紅綢帶。蘇衛東布滿風霜的冷硬臉龐沒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窩卻不易察覺地掃過那個包裹,緊抿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車鬥裡那點沉甸甸的分量,不再是僅夠糊口的糧米,而是有了盈餘。那卷沾滿煤灰、汗漬和油汙的毛票和硬幣,在他棉襖內袋深處,正緩慢地積累起一點微薄的厚度。這厚度,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債務數字,而是可以觸摸、可以交換的“東西”。一種陌生的、帶著巨大重量和灼熱溫度的情緒,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漿,在他早已被戾氣冰封的心湖深處悄然翻湧、積聚。
幾天前那個托兒所舞台的夜晚,曉光穿著碎布頭“太陽裙”、戴著金黃發箍、在聚光燈下倔強邁出那三步的剪影,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的神經。大舅無聲滾落的淚水,三舅那巨大純粹的笑容和瘋狂塗抹的鉛筆…這些畫麵,混合著王老六那句“說到做到”帶來的、屈辱卻真實的“認可”,形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推動著他那輛破舊的“鐵馬”,碾過凍土,駛向了一個從未想過的方向。
三輪車在喧鬨的百貨公司後門小攤販聚集的街口停下。這裡不是光鮮亮麗的正門,空氣中彌漫著廉價香皂、塑料玩具和油炸食物的混合氣味。攤販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如同沸騰的潮水。
蘇衛東高大的身影跨下車座,如同移動的冰山擠入嘈雜的人流。他赤紅的雙瞳帶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戾氣,所過之處,喧鬨的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縫隙。他布滿凍裂口子和油汙的手,極其粗暴地撥開擋路的籮筐和人影,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目標明確地朝著一個賣文具和廉價玩具的地攤走去。
攤主是個乾瘦的老頭,正唾沫橫飛地向一對年輕夫婦推銷一支“英雄”鋼筆。看到蘇衛東那尊煞神般的身影杵在攤前,赤紅的眼瞳死死盯著玻璃櫃台裡陳列的鋼筆,老頭瞬間啞火,乾癟的臉上堆起討好的、帶著畏懼的假笑:“…同誌…您…您看看點啥?”
蘇衛東沒有回答。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在櫃台裡那些或嶄新鋥亮、或包裝簡陋的鋼筆上掃視著。最終,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一支深藍色筆杆、銀色筆帽的鋼筆上。那支筆看起來比地攤上其他的都要結實些,樣式也樸素硬朗。他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指,極其粗暴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指向那支筆!
“這個!”嘶啞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
老頭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拿出那支筆,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蘇衛東布滿油汙的手一把抓過,極其粗暴地拔開筆帽,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銀色的筆尖。他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極其用力地刮蹭了一下筆尖!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厲,仿佛在檢驗這“武器”的鋒利程度!筆尖在他巨大的力量下微微變形,老頭心疼得嘴角直抽,卻不敢吱聲。
蘇衛東赤紅的眼瞳裡閃過一絲滿意或許是筆尖沒被輕易掰斷?),極其粗暴地將筆帽“哢噠”一聲蓋上。他不再看老頭,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粗暴地伸進油膩的棉襖內袋深處,掏出一卷沾滿煤灰汗漬、緊緊卷在一起的毛票和硬幣。他看也沒看,極其粗暴地、帶著一種近乎施舍般的姿態,從裡麵抽出幾張最大麵值的綠色毛票兩元),狠狠拍在油膩的玻璃櫃台上!硬幣被震得跳了起來!
“夠不夠?!”嘶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壓迫感。
老頭看著那幾張沾著煤灰的毛票,又看看那支筆尖微微變形的鋼筆,喉嚨裡“咕嚕”一聲,連忙點頭如搗蒜:“夠!夠夠夠!”他生怕慢了一秒,這尊煞神就會把攤子掀了。
蘇衛東看也沒看老頭,一把抓起那支深藍色的鋼筆,如同繳獲戰利品般,極其粗暴地塞進棉襖另一個內袋深處。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高大的身軀毫不停留,裹挾著未散的戾氣,轉身擠向下一個目標——一個擺滿廉價塑料玩具和兒童文具的小攤。
攤前圍著一群吵吵嚷嚷的孩子和家長。蘇衛東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牆般杵過去,赤紅的雙瞳掃過那些花花綠綠的塑料玩具,目光最終落在一個小小的、方形的、漆成鮮紅色的塑料玩具鋼琴上。琴鍵是黑白相間的塑料片,旁邊還有一個紅色的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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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小鋼琴,緊抿的嘴角再次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前瞬間閃過曉光在托兒所舞台上,穿著那身碎布頭“太陽裙”、戴著金黃發箍、在聚光燈下倔強邁步的剪影。那三步,踏碎了他心頭的堅冰。
他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粗暴地撥開擋在攤前的一個小男孩,在小男孩驚恐的哭聲中,一把抓起了那個紅色的小鋼琴!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他布滿油汙的拇指,極其用力地、狠狠地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叮叮咚咚咚——”
一串極其刺耳、走調嚴重、如同破鑼敲擊般的電子琴音,猛地炸響在嘈雜的空氣中!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喧鬨!刺得人耳膜生疼!
周圍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驚愕地看著這個散發著暴戾氣息的高大男人,和他手裡那個發出恐怖噪音的廉價玩具。
蘇衛東赤紅的雙瞳死死盯著手裡那個聒噪的玩具,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眼底深處翻騰著巨大的煩躁和一種被噪音冒犯的暴戾!他布滿凍裂口子的手猛地收緊,塑料外殼在他巨大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爆!
攤主是個中年婦女,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玩具即將粉身碎骨的瞬間——
蘇衛東緊抿的嘴角猛地一鬆!眼底那翻騰的暴戾如同被什麼東西強行壓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排黑白塑料琴鍵,眼前似乎又閃過曉光抱著那個歪歪扭扭的小鴨子布娃娃時,烏溜溜大眼睛裡的滿足。
他極其粗暴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克製,鬆開了幾乎捏碎玩具的手!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指,再次極其粗暴地伸進油膩的棉襖內袋深處,掏出那卷沾滿煤灰汗漬的錢,看也沒看,極其粗暴地抽出幾張毛票一元),狠狠拍在攤位上!硬幣再次被震飛!
他抓起那個依舊在聒噪地播放著走調音樂的紅色小鋼琴,像拿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極其粗暴地塞進懷裡!刺耳的“叮咚”聲被厚實的棉襖悶住,變成了沉悶的嗚咽。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身戾氣和噪音,頭也不回地擠出人群。
下一個目標,是街角一個賣美術用品的小地攤。攤子上散亂地放著幾盒蒙塵的蠟筆、粉筆和劣質水彩。
蘇衛東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那些蠟筆盒。他不懂什麼十二色、二十四色,他的目光被一盒包裝最鮮豔、外殼印著巨大彩虹圖案的蠟筆吸引。那盒子最大,顏色最多,花花綠綠,像衛民畫紙上那些巨大而溫暖的太陽。
他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粗暴地抓起那盒最大的蠟筆!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他看也沒看攤主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太太),再次極其粗暴地掏出那卷沾滿煤灰汗漬的錢,抽出幾張毛票五角),狠狠拍在攤位上!動作一氣嗬成,帶著一種完成任務般的凶狠效率!
就在他抓起蠟筆盒轉身欲走的瞬間——
一陣裹挾著塵土的寒風猛地卷過街口!
地攤旁邊,一個賣廉價女性飾品的小販車上,一條素淨的、月白色的薄紗巾被風猛地掀起!如同白色的蝴蝶,打著旋兒,不偏不倚,正好撲在了蘇衛東那輛破舊三輪車沾滿泥濘的車輪上!
蘇衛東高大的身軀猛地頓住!
赤紅的雙瞳如同被強光照射,瞬間收縮!死死釘在車輪上那條沾了泥點的月白色紗巾上!
李春燕!
那個纖細的身影瞬間撞入腦海!
她遞來玉米麵時的局促…送來小棉襖和墊肩工作服時的匆忙逃離…蹲在曉光身邊溫柔整理發辮時低垂的側臉…還有曉光那聲清脆的“姨姨好看”帶來的、巨大的羞窘和慌亂…
一股滾燙的熱流混合著巨大的混亂和一種猝不及防的悸動,如同洶湧的岩漿,瞬間衝垮了蘇衛東所有冰冷的防線!他隻覺得一股熱流猛地從心口直衝頭頂!深陷的眼窩瞬間充血!
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釘在原地!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條沾了泥點的紗巾,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那隻緊握著蠟筆盒、布滿凍裂口子和油汙的手,因為巨大的克製和一種陌生的衝動而劇烈顫抖起來!
最終,一股混雜著暴戾、笨拙和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驅使著他做出了一個讓攤主老太太目瞪口呆的動作!
蘇衛東猛地彎下腰!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粗暴地、如同拆卸炸彈引信般,一把將那條沾了泥點的月白色紗巾從車輪上扯了下來!動作帶著巨大的力量和一種令人心驚的笨拙!紗巾柔軟的布料在他粗糙的手掌裡發出輕微的撕裂聲!
他看也沒看嚇傻了的老太太,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手裡那條柔軟的、帶著泥汙的紗巾,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又像是什麼稀世珍寶。他極其粗暴地、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狠厲,將那卷沾滿煤灰汗漬的錢全部掏了出來!也不管多少,一股腦地、狠狠地拍在老太太的攤位上!硬幣和毛票散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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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不夠?!”嘶啞的吼聲如同平地驚雷,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巨大的慌亂!
老太太嚇得魂飛魄散,看著攤位上那一堆沾著煤灰的零錢,又看看蘇衛東手中那條被扯得有點變形的紗巾和他眼中翻騰的暴戾,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她連連點頭,喉嚨裡發出驚恐的“嗬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