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衛東看也沒看老太太,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粗暴地將那條月白色紗巾胡亂揉成一團,連同那盒巨大的彩虹蠟筆、那個聒噪的紅色小鋼琴、還有那支深藍色的鋼筆,一股腦地塞進懷裡破棉襖的各個角落!鼓鼓囊囊,如同一個移動的彈藥庫!
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鼓鼓囊囊的“彈藥”和懷裡沉悶的“叮咚”噪音,如同打了敗仗卻又繳獲頗豐的殘兵,一頭跨上冰冷的鐵車座。僅存的左腳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狠狠踩下腳蹬!沉重的“鐵馬”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載著他和那堆粗糲卻滾燙的“心意”,瘋狂地衝進了暮色漸濃的巷子裡!鏈條的呻吟聲混合著車架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還有懷裡那悶悶的、走調的“叮咚”聲,交織成一曲荒誕卻無比沉重的歸家樂章。
暮色沉沉,青瓦巷過渡房裡亮著昏黃的燈火。
蘇建國佝僂著背,伏在矮桌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攤開的《機械製圖基礎》上,布滿裂口的手指緊握著那支半舊的鋼筆,在掛曆紙筆記本上劃動著艱澀的線條。額角的冷汗在爐火的烘烤下微微反光。
“砰!”
薄薄的木門被粗暴地撞開!
蘇衛東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身寒氣、塵土和濃重的汗味闖了進來!懷裡鼓鼓囊囊,如同揣著幾個隨時會爆炸的包裹!
屋內所有人都被這巨大的動靜驚得抬起頭。
蘇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愕地抬起。
角落裡,曉光烏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望過來。
蘇衛民抱著紙盒,紅腫的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茫然。
蘇衛東看也沒看他們,赤紅的雙瞳低垂著,緊盯著冰冷的地麵。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僵硬,一步一步地挪到矮桌前。那隻完好的左手極其粗暴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伸進懷裡破棉襖鼓囊囊的深處,如同掏武器般,極其粗暴地掏出了——
一支深藍色筆杆、銀色筆帽的嶄新鋼筆!
啪!一聲脆響,被他極其粗暴地拍在蘇建國攤開的《機械製圖基礎》上!筆帽上還沾著他掌心的煤灰和油汙!
蘇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布滿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巨大的震驚!
蘇衛東毫不停留!布滿凍裂口子的手再次極其粗暴地伸進懷裡,掏出一個包裝鮮豔、印著巨大彩虹圖案的蠟筆盒!同樣極其粗暴地、啪!一聲拍在蘇衛民懷裡抱著的紙盒上!巨大的衝擊力讓蘇衛民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顫!
蘇衛民紅腫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懷裡那盒鮮豔的蠟筆,喉嚨裡發出困惑的“嗬嗬”聲。
緊接著,蘇衛東布滿凍裂口子的手第三次極其粗暴地伸進懷裡,掏出了那個鮮紅色的、聒噪的塑料小鋼琴!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牆角蜷縮著的曉光,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極其粗暴地將那個小鋼琴塞進曉光小小的懷裡!動作快而重,帶著不容拒絕的蠻橫!
曉光小小的身體被撞得晃了一下,烏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懷裡這個鮮紅的、硬邦邦的陌生東西。
最後——
蘇衛東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彆扭,死死釘在了蘇建國布滿震驚的臉上!他那隻沾滿煤灰油汙、布滿凍裂口子的手,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伸進懷裡最後一個角落,極其粗暴地掏出了一團被揉得皺巴巴、沾著泥點的月白色紗巾!
他看也沒看那紗巾,仿佛那是什麼極其燙手的東西!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蘇建國,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沉嘶吼!那隻抓著紗巾的手,極其粗暴地、帶著一種近乎投擲武器般的狠厲,將那一團柔軟的布料,狠狠塞進了蘇建國僵硬的手中!
動作完成!
蘇衛東高大的身軀如同被徹底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佝僂下去!赤紅的雙瞳死死閉上!他不再看任何人,布滿風霜的冷硬臉龐扭向一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灰泥牆壁!那隻完好的左手死死攥成拳頭,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哢吧”的輕響!空蕩的右袖管無意識地、劇烈地顫抖著!
屋內死寂。
隻有爐火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
還有曉光懷裡那個紅色小鋼琴,因為剛才粗暴的塞入動作,按鈕被無意觸碰,再次發出了沉悶而走調的電子音:
“叮——咚——咚——”
蘇建國佝僂著背,僵立在原地。布滿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掃過桌上那支沾著煤灰的新鋼筆,掃過衛民懷裡那盒鮮豔的彩虹蠟筆,掃過曉光懷裡聒噪的紅色小鋼琴…最後,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自己手中——那團被揉得皺巴巴、沾著泥點、卻異常柔軟細膩的月白色紗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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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傳來紗巾冰涼的觸感和柔軟的質地,仿佛還殘留著另一個女子發辮的清香…
這顏色…這質地…分明是…
李春燕!
轟——!
一股混雜著巨大震驚、難以言喻的酸澀和一種滅頂的悸動,如同洶湧的岩漿,瞬間衝垮了蘇建國所有的防線!他深陷的眼窩瞬間湧起滔天的熱浪!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大顆大顆地砸在手中那團皺巴巴的紗巾上!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弟弟那劇烈顫抖的、緊貼著牆壁的寬厚背影!
那支鋼筆…
那盒蠟筆…
那個小鋼琴…
還有這條…紗巾…
這份粗糲到近乎野蠻的饋贈,這份沉默下洶湧澎湃的、笨拙卻滾燙的心意,像一把最沉重的鈍器,狠狠砸在蘇建國的心上!比曉光那聲“姨姨好看”帶來的悸動更加猛烈,更加震撼!
他布滿裂口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沉重和顫抖,撫平手中那條沾著泥點的月白色紗巾。粗糙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根柔軟紗線的紋理。那冰冷的觸感,卻帶著灼燒靈魂的溫度。
牆角,曉光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按著懷裡小鋼琴的琴鍵,走調的“叮咚”聲在死寂的房間裡單調地回響。
蘇衛民布滿凍裂血口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帶著巨大的敬畏,打開了那盒鮮豔的彩虹蠟筆。
蘇衛東高大的背影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著。
蘇建國佝僂著背,布滿淚水的眼睛望著手中那條被撫平的紗巾,又望向弟弟那拒絕示人的、劇烈顫抖的背影。
昏黃的油燈光線下,那條素淨的月白色紗巾,如同黑暗中悄然綻放的、帶著泥點的月光,無聲地映照著這間冰冷的過渡房裡,一份來自最粗糲靈魂深處、最笨拙卻最滾燙的守護與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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