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它低微得如同遠古洞穴深處傳來的風鳴，又似某種巨大而精密的金屬儀器在極遙遠的地方開始了預熱運轉。“嗡……”那聲音在房間的角落裡振蕩，帶著一種非人的、無機物的冰冷質感。我的神經驟然繃緊，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攥住，每一根都拉到了極限。寒意並非來自窗外微涼的夜風，而是從骨髓深處滲出來，沿著脊椎一路向上爬升。
那嗡鳴聲不穩定地起伏著，忽高忽低，如同瀕死的野獸喉嚨裡卡著最後一口濁氣。然後，它開始扭曲、變形，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金屬齒輪強行咬合、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這絕非人類喉嚨能產生的噪音，更像是某種……工業機械故障時發出的垂死哀鳴。
“呃……格……喀拉……”破碎的音節從顧南城口中擠出。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嘴唇僵直不動，整個下頜仿佛被無形的支架固定住了，隻有喉嚨深處那非人的摩擦聲在持續。那聲音脫離了人類語言的範疇，更像是一段被強行解碼又損壞嚴重的加密電碼，每一個破碎的音節都帶著令人不安的鋒利棱角。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翻攪著我的胃。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抑製住喉嚨裡的顫抖。空調送出的冷風拂過皮膚，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如同感知到致命危機的警報器。黑暗中，我睜大眼睛，死死盯著他模糊的側臉輪廓，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那金屬摩擦的噪音詭異地停歇了一瞬，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緊接著，幾個極度清晰、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的詞彙，像淬了毒的冰錐，猛地刺破了短暫的沉寂：
“……坐標校準……樣本……”
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清晰、精準，如同經過最嚴密的電子校對，卻偏偏鑲嵌在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背景音裡。
“……同步率……9，……”
“同步率”這個詞落下的瞬間，我腦中如同被一道慘白的閃電劈中。昨晚……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瞬間在我眼前炸開——
同樣是這鋪天蓋地的黑暗，同樣是身邊熟睡的顧南城。他頸後的睡衣領口不知何時滑開了些許，露出一小片皮膚。就在那片皮膚上，一道刺目的、嶄新的傷口猙獰地趴伏著！它大約兩寸長，邊緣呈現出一種極其古怪的鋸齒狀，像是被某種擁有複雜鋒利邊緣的金屬強行撕裂開皮肉，縫合得潦草敷衍，暗紅的痂疤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一種濕濡黏膩的、不祥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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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幾乎就在同時，白天張啟明辦公室那混亂血腥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他倒在自己的血泊裡，身體詭異地扭曲著，右手死死攥成拳，指縫裡透出一抹刺眼的金屬反光。我們費力掰開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躺著一塊形狀奇特、邊緣鋒利無比的金屬碎片。那碎片沾滿了暗紅色的血和灰白色的、類似於乾涸腦漿的汙跡，隱隱散發著機油和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此刻，顧南城頸後那道還在滲著組織液的鋸齒狀疤痕，其猙獰扭曲的輪廓，竟與張啟明至死都緊握不放的那塊致命金屬碎片……驚人地吻合！那絕不是巧合的相似，而是同一種暴力撕裂留下的、獨一無二的印記！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布料，緊緊黏在後背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戰栗。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皮膚下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空，隻剩下骨頭縫裡透出的寒意和無法抑製的顫抖。
夢囈中的顧南城，似乎被那段冰冷的“坐標”和“同步率”耗儘了某種詭異的能量，喉嚨裡可怕的金屬摩擦聲漸漸低落下去，隻剩下空洞而粗重的喘息。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我以為那噩夢般的低語就此終結。
然而，僅僅過了幾分鐘，顧南城喉嚨深處猛地發出一陣急促的、如同被濃痰堵住的嗆咳聲。那聲音突兀而痛苦，仿佛溺水者在拚命掙紮。緊接著，他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
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如同壞掉的錄音機播放卡帶，尖利、扭曲、充滿了瀕死的巨大恐懼和崩潰，猛地從他的喉嚨裡撕扯出來：“……鑽……鑽進去了！”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金屬刮擦玻璃，“……它……它在他脖子後麵！……顧——”
那聲音……那聲音！！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全身冰冷的血液瞬間逆流衝上頭頂！
是張啟明！是張啟明的聲音！這是他被發現時，蜷縮在血泊裡，一隻眼睛死死盯著趕來的人，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帶著無法形容的極端恐懼和絕望嘶喊出的、斷斷續續、不成句子的囈語！“那東西……鑽進他脖子後麵了……顧——”最後一個字沒能喊完，他的生命之火便徹底熄滅了。
而現在，這最後的、屬於死者的恐怖臨終遺言，正一字不漏地從顧南城——這個平日裡溫和甚至有些沉默的男人喉嚨裡，用某種扭曲的、非人的方式，極其精準地“複刻”了出來！那瀕死的絕望感被放大了無數倍，每一個扭曲的音節都像冰冷的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和心臟。
顧南城的身體在複述亡者遺言的瞬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那雙緊閉的眼睛，眼皮下的眼球如同被噩夢驅趕的困獸，在眼瞼下瘋狂地、毫無規律地左右滾動著，速度快得駭人。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狂暴的力量正在他沉睡的軀殼內部肆虐衝突，隨時要破體而出！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下泛著冰冷的亮光。
我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從指尖到心臟都凍僵了。理智告訴我必須立刻逃離這個房間，逃離這個被詭異夢魘占據的男人身邊。然而，另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好奇和求證的本能，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纏繞著我。那個地方……他頸後那道猙獰的鋸齒狀疤痕……那裡！張啟明臨死前僅存的意識所指向的地方！
就是那裡！
恐懼幾乎凍結了我的四肢，但一股更強大的、令人戰栗的衝動驅使著我。我屏住了呼吸，仿佛連一絲氣息的流動都會驚動沉睡中的怪物。身體像生鏽的機器，帶著巨大的阻力，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在床墊上挪動，朝著沉睡的顧南城靠過去。每一寸移動都伴隨著骨骼僵硬的摩擦聲和心臟撞擊胸腔的巨響，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死死地、無法移開地鎖定在他微微側向我這邊的頸後。
睡衣鬆軟的領口有些淩亂地堆疊著。近了……更近了……
那道疤痕終於清晰地暴露在我的視線裡——就在他後頸發際線下方一點的位置。暗紅色的結痂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趴伏在那裡，邊緣那獨特的、仿佛金屬撕裂般的鋸齒狀線條，在昏暗中依舊猙獰可辨。就在我幾乎要觸碰到那道疤痕邊緣的布料時……
毫無預兆的！
疤痕中央，那道最深、最粗糲的裂縫深處，猛地迸發出一線極其幽微的藍光！那光芒並非持續亮起，而是如同活物般極其短暫地、急促地閃爍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但那光芒絕非錯覺！它幽暗、冰冷，帶著一種不屬於生物界的、純粹的金屬光澤，像極了深夜荒原上某種電子儀器發出的、毫無溫度的定位信號燈！
就在那詭譎藍光閃爍的同一刹那，顧南城緊閉的、還在瘋狂轉動眼球的眼皮，倏地、狠狠地靜止了！如同高速運轉的機器被瞬間切斷了電源。
緊接著，他那雙眼睛，猛地睜開了！
黑暗中，那雙眼睛直勾勾地、毫無感情地，穿透咫尺的空氣，精準地鎖定了我的臉！
那不是顧南城的眼神。那沒有絲毫睡意初醒的迷茫，也沒有一絲一毫我熟悉的情感溫度。眼底深處，隻有一片死水般的、無機物的冰冷空洞，混合著一絲仿佛剛剛完成某種精密指令般的純粹的非人感。
我的血液在零點零一秒內徹底凝固成冰。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無邊的、滅頂的寒意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和思考能力。
就在這令人魂飛魄散的瞬間，顧南城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個微不可聞、卻帶著強烈警告意味的氣音，裹挾著最後一絲殘留的金屬摩擦質感，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快……逃……”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蘇蔓發來的消息：【若曦，名單最後那個塗黑的名字我解開了，是……顧南城。】
林若曦的眼前一陣發黑。湖麵上的霧氣又開始彌漫，這次她清晰地聽見霧裡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回頭時，卻隻看到沈墨疑惑的臉。
而她身後的水麵上，不知何時浮起了一層細密的泡沫，像無數隻眼睛，在陰暗中冷冷地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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