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冰冷,並非尋常的寒意。
那是一種帶著惡意的、活物般的侵襲。當林若曦的身體砸破水麵,沉入那粘稠的黑暗時,無數根淬了液態寒冰的細針,瞬間穿透了她單薄的衣物,狠狠紮進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這刺痛並非停留於表麵,而是像擁有生命的毒蛇,順著張開的毛孔、脆弱的神經末梢,瘋狂地向內鑽探。它們撕咬著皮下的脂肪,啃噬著肌肉纖維,帶著一種貪婪的、毀滅性的速度,直刺骨髓深處。
“呃——!”
一聲短促的、被水壓碾碎的悶哼從她口中溢出,瞬間被翻湧的墨色潭水吞沒。冰冷的液體如同無數隻滑膩的手,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口鼻,粗暴地塞滿了她的喉嚨和鼻腔。那腥甜的味道——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混合著某種腐敗水草、甚至可能是動物屍體腐爛後滲出的甜膩——瞬間炸開,蠻橫地占據了她的整個味覺和嗅覺。這味道帶著強烈的腐蝕性,灼燒著她的咽喉黏膜,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像吞下了一口滾燙的、帶著倒刺的砂礫。
窒息感如同沉重的鐵砧,狠狠砸在她的胸口。肺葉在絕望地抽搐、收縮,瘋狂地渴求著氧氣,每一次徒勞的擴張都隻換來更多冰冷腥臭的液體灌入。火燒火燎的劇痛從喉嚨深處一路蔓延到胸腔,仿佛有燒紅的烙鐵在裡麵攪動。視野在入水的瞬間就被剝奪,隻剩下無邊無際、沉重如鉛的黑暗,擠壓著眼球,帶來一種眼球即將被壓爆的脹痛。
意識在冰與火的酷刑中劇烈地搖晃、下沉。冰冷的潭水不僅剝奪著體溫,更像在抽離她的生命力。四肢百骸的刺痛開始被一種更深沉、更可怕的麻木感取代,仿佛神經正在被一寸寸凍結、壞死。肌肉變得沉重如灌鉛,每一次試圖劃動都像是在粘稠的瀝青中掙紮,徒勞地消耗著所剩無幾的力氣。下沉,不受控製地下沉。水流包裹著她,拉扯著她,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裹屍布,要將她拖向永恒的深淵。
就在這瀕死的混沌中,混亂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殘骸,從意識深處翻湧上來:
冰冷的金屬床沿:那堅硬、毫無溫度的觸感,清晰地烙印在手臂外側的皮膚記憶裡。
刺鼻的消毒水與腐甜:與此刻灌入鼻腔的潭水腥甜詭異地重疊、混合,形成一種跨越時空的、令人作嘔的熟悉感。
幽藍的鬼火:在灰敗眼窩中無聲燃燒的兩點冰冷火焰,帶著非人的惡意,穿透記憶的迷霧,再次灼燒著她的靈魂。
後頸的灼痛:那如同燒紅鋼針持續刺入的劇痛,在冰冷的潭水中非但沒有緩解,反而像被激活的毒蛇,猛地在她頸後噬咬了一口!劇痛讓她在水中劇烈地一顫,嗆入了更大一口腥水。
無聲嚎叫的嘴:咧到耳根的、凝固著極致痛苦的青灰色麵孔,在黑暗的水中仿佛正對著她無聲咆哮。
閃爍的紅點:滴答…滴答…冰冷電子眼的無情窺視。
喀啦…咕唧…:那拖著殘腿、眼泛血光與幽藍的“東西”,正撥開粘稠的水流,向她緩緩逼近……
這些來自金屬囚籠的恐怖碎片,與此刻冰冷窒息的絕望感瘋狂交織、碰撞。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深潭中溺斃,還是仍在那個藍光籠罩的金屬地獄裡被轉化。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巨石,壓得她僅存的意識幾乎要徹底崩解。放棄吧……沉下去……讓這冰冷的黑暗帶走一切……這個念頭如同水鬼的低語,充滿了誘惑。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肺部灼痛達到頂點,身體因缺氧而開始本能地、劇烈地痙攣抽搐的瞬間——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沒有預想中的、絕對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讓瀕臨崩潰的意識瞬間凍結,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窒息和劇痛帶來的生理反應。
光。
幽暗的、詭異的、非自然的光。
它並非來自水麵,而是從下方,從這深不可測的潭底彌漫上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粘稠的藍綠色調,如同腐爛的螢火蟲屍體碾碎後混合了深海的磷光,又像是透過一層厚厚的、布滿汙垢的祖母綠玻璃看到的景象。光線並不明亮,卻足以穿透這濃墨般的潭水,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
她懸浮在……不,是緩慢地下沉著,在這片散發著不祥光芒的深水之中。身體依舊被刺骨的寒冷包裹,肺部的灼痛和窒息感依舊真實而致命,但眼前所見,卻是一個超乎想象的、水下噩夢的圖景。
首先攫住她目光的,是水草。但絕非她認知中柔軟絕非她認知中柔軟搖曳的水草。這些植物巨大、扭曲,如同被痛苦拉長的鬼影。它們的莖乾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布滿了瘤狀凸起和腐爛的黑色斑點。頂端並非綠葉,而是無數細長、慘白、如同死人手指般的須狀物,隨著水流的湧動,以一種極其緩慢、慵懶,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姿態,緩緩招搖、伸展。它們密密麻麻,形成一片無邊無際、向上方水麵延伸的“森林”,每一根“手指”都仿佛在無聲地召喚著墜落的靈魂。林若曦的身體正不受控製地沉向這片詭異森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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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心悸的是光線的來源。那幽暗的藍綠光芒,並非均勻分布。它們星星點點,如同散落在淤泥中的鬼火。當她的視線適應了這詭異的光線,聚焦在那些發光點上時,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光芒,來自骸骨。
潭底並非淤泥,而是鋪滿了層層疊疊、難以計數的森森白骨!人類的、動物的,大的、小的,完整的、碎裂的……它們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絕望的骨床。而發出那幽暗藍綠光芒的,正是附著在這些骸骨表麵的一種東西——一種黏糊糊的、半透明的、類似菌毯或發光苔蘚的詭異生物。它們覆蓋在頭骨的眼窩裡,纏繞在肋骨的縫隙間,包裹著斷裂的股骨……像一層惡心的、發光的裹屍布,為這死亡之地提供著唯一的光源。光芒隨著水流的波動而明滅不定,仿佛這些骸骨本身在呼吸,在發出低沉的、來自地獄的囈語。
“咕嚕……”一串氣泡從她因驚駭而微張的唇邊溢出,翻滾著向上逃去,在這死寂的水下世界顯得格外清晰。這微小的動靜似乎驚擾了什麼。
在她下方不遠處,一具半埋在骸骨堆裡、相對“新鮮”的屍體,突然動了一下!那屍體腫脹發白,皮膚被泡得如同半透明的蠟紙,五官模糊不清。一條肥碩得不像話、長滿了惡心吸盤的暗紅色水蛭,正從它空洞的眼窩裡緩緩鑽出,扭動著令人作嘔的環節身軀。隨著水蛭的蠕動,屍體那泡爛的嘴唇似乎也微微咧開,露出一個無聲的、充滿嘲弄意味的笑容。
林若曦的心臟在冰冷的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極致的恐懼讓她忘記了呼吸的本能,冰冷的潭水似乎也暫時停止了灌入。她拚命地、徒勞地劃動手腳,試圖阻止下沉的趨勢,想要遠離那具“微笑”的屍體,遠離那散發著腐骨磷光的森林。然而,身體的麻木和沉重感並未減輕,動作遲緩得如同慢鏡頭,反而攪動了水流,讓更多的腥甜汙水湧入喉嚨,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咳!呃——咕嚕嚕……”更多的氣泡湧出,視野因劇烈的生理反應而模糊、晃動。在模糊的視野邊緣,她似乎看到那些慘白的、手指般的水草須,隨著她掙紮引起的水流,微微改變了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悄無聲息地向她所在的位置聚攏、延伸。
就在這時,腳踝處猛地傳來一陣冰涼的、滑膩的觸感!
不是水流的自然衝刷,而是某種有形的、帶著明確目的性的纏繞!
林若曦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頭皮發麻。她驚恐地低頭看去——
渾濁的、泛著藍綠幽光的水中,一條粗壯、布滿深褐色環狀花紋、滑膩得如同塗滿油脂的繩索般的東西,正一圈圈地纏繞上她纖細的腳踝!那東西的末端隱沒在下方更濃的黑暗和搖曳的水草陰影中,看不清全貌,但那種冰冷、滑膩、帶著強大束縛力量的觸感無比真實!
是水草?是某種未知的深水生物?還是……那些骸骨堆裡伸出的、不甘的亡者之手?
“不——!”無聲的尖叫在她心中炸響,恐懼瞬間衝垮了所有理智。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顧肺部撕裂般的劇痛和四肢的麻木,瘋狂地蹬踹、扭動,雙手拚命向下抓撓,試圖扯開那纏上腳踝的恐怖之物!
掙紮攪動了潭水,形成混亂的漩渦。渾濁的沉澱物被翻湧起來,視野變得更加模糊。那滑膩的“繩索”卻異常堅韌,不僅沒有被掙脫,反而纏繞得更緊!冰冷的束縛感如同鐵箍,深深勒進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覺到那東西表麵似乎有無數細小的、蠕動的吸盤或倒刺,正試圖刺破她的皮膚,牢牢吸附!
混亂中,她的指尖似乎抓到了那東西的一部分。觸感冰冷、滑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彈性,絕非植物!更像是……某種巨大蠕蟲或水蛇的軀體!
這個認知讓她魂飛魄散!她更加瘋狂地掙紮,身體在水中劇烈地扭動、旋轉,像一條被釣鉤刺穿的魚。渾濁的水流裹挾著腐爛的碎屑和骨渣,不斷衝擊著她的口鼻和眼睛。窒息感、冰冷的束縛、滑膩的恐怖觸感、骸骨森林的幽光、下方“微笑”的屍體……所有的恐懼元素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手,要將她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就在這絕望掙紮的頂點,她的後頸——那個在金屬囚籠中被標記的位置——毫無預兆地,再次爆發出一陣撕裂般的灼痛!
這一次的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強烈、更加狂暴!仿佛那枚燒紅的鋼針瞬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狠狠摁進了她的皮肉深處,甚至灼燒著她的頸椎骨!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了她的整個脊柱,衝上頭頂,讓她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掙紮動作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瞬間僵直!
纏繞在腳踝上的滑膩“繩索”,似乎也因為這劇痛帶來的僵直而微微一滯。
就在這劇痛與僵直的瞬間,林若曦因痛苦而渙散的瞳孔,在渾濁的水中,無意間捕捉到了下方骸骨堆裡一個極其微小的、一閃而過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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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根交錯的人類肋骨下方,被發光菌毯覆蓋的淤泥裡,似乎半掩埋著一個東西。那東西很小,隻有巴掌大,形狀不規則,在幽暗的藍綠磷光中,反射出一種截然不同的、微弱卻異常純粹的金色光澤。那光澤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穿了林若曦被恐懼和劇痛淹沒的意識。
那是什麼?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中,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