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雨
雨是活的。
林若曦站在圖書館台階上時,第一滴雨砸在她手背上,像被細針蟄了一下。青灰色的雨絲在半空扭動,落地時濺起的不是水花,是泛著金屬味的白沫,在柏油路上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嘶嘶作響。
“若曦!回來!”沈墨的吼聲被雨聲劈得粉碎。他抓著她的胳膊往屋簷下拽,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這雨有問題!新聞裡說接觸超過十分鐘,皮膚會潰爛——”
“是媽媽。”林若曦的聲音飄得像雨絲,眼睛直勾勾盯著街對麵的湖心公園。雨幕裡,那座漢白玉獻祭台正泛著冷光,像塊泡在血水裡的骨頭。三天前蝕骨雨剛開始下時,她就在雨裡看見了蘇晴,穿著那件米色風衣,站在獻祭台中央對她笑。
“那是幻覺!”沈墨把她往懷裡按,鼻尖蹭到她耳後,聞到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記憶管理委員會特有的味道,“你媽三個月前就失蹤了,委員會的人說她……”
“說她叛逃了?說她是記憶汙染者?”林若曦猛地推開他,手背在雨絲裡掃過,立刻起了道紅痕。她指著湖心公園,聲音發顫:“可她就在那裡!她叫我過去,說隻要站到獻祭台上,就能讓所有記憶都回來!”
沈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看見雨幕裡搖曳的柳樹,枝條被雨水泡得發黑,像無數隻垂下來的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圖書館裡拖:“走!去地下室,那裡有信號屏蔽器——”
“彆碰我!”林若曦甩開他的手,後退半步,正好站在屋簷的邊緣。雨絲斜斜地掃過她的臉頰,冰涼的,帶著股鐵鏽味。她又看見蘇晴了,這次離得很近,就站在馬路對麵的公交站牌下,風衣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露出腰間那把黑色的槍——和沈墨在記憶碎片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小曦,過來。”蘇晴的聲音穿透雨幕,像貼在她耳邊說的,“媽媽知道錯了,當年不該把你送走。現在隻有你能救媽媽,站到獻祭台上,啟動‘回聲’程序,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回聲……”林若曦的瞳孔驟縮。這個詞像根針,紮進她太陽穴裡那枚微型芯片——那是記憶管理委員會給所有“汙染者家屬”植入的,用來監測情緒波動。芯片發燙,她的頭開始疼,無數破碎的畫麵湧上來:小時候蘇晴給她編辮子,手指穿過發絲時的溫度;十歲生日那天,蘇晴突然把她塞進一輛黑色轎車,說“去外婆家待幾天”,從此再也沒回來;還有沈墨在刑場裡看到的畫麵,蘇晴舉著槍,槍口對準……
“彆想了!”沈墨突然按住她的後頸,強迫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剛才被雨絲掃過的地方,紅痕已經變成了紫黑色,像被墨水染過,“那是蝕骨雨的副作用!它能刺激記憶芯片,製造最逼真的幻象!”
他的指尖帶著溫度,燙得她脖子發顫。林若曦突然想起三天前的事,沈墨衝進雨裡救她時,胳膊被雨澆了半分鐘,現在還留著塊硬幣大的潰瘍,結著黑色的痂。
“沈墨,”她抬頭看他,眼睛裡蒙著層水霧,“如果……如果我媽真的在那裡呢?如果‘回聲’程序能讓所有被刪除的記憶都回來呢?你不想知道你爸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沈墨的動作頓住了。他喉結滾了滾,看向湖心公園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動搖。沈文山的死是他心裡最粗的那根刺,記憶管理委員會隻給了份“非法存儲記憶”的判決書,連張遺體照片都沒給。
就在這時,雨突然變大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的白沫彙成細流,順著馬路牙子往湖裡淌。林若曦看見蘇晴從公交站牌下走出來,一步步往湖邊去。她的風衣在雨裡飄著,像隻折斷翅膀的鳥。
“媽媽!”林若曦再也忍不住,拔腿就往雨裡衝。
“林若曦!”沈墨吼著追上去,伸手去抓她的衣角,卻隻撈到片濕透的布料。蝕骨雨砸在他背上,像無數小刀子在割,疼得他齜牙咧嘴,“回來!那不是你媽!”
林若曦沒回頭。她能感覺到蘇晴就在前麵,離得越來越近。雨絲在她眼前織成張網,網眼裡全是蘇晴的臉——笑著的,哭著的,舉著槍的。
“小曦,快點。”蘇晴的聲音裹著雨水,鑽進她耳朵裡,“獻祭台的時間快到了,再晚,媽媽就真的要被‘淨化’了。”
“淨化”兩個字像冰錐,紮得林若曦心臟一縮。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記憶管理委員會處理叛逃者的方式,銷毀所有記憶碎片,連帶著本人一起化作光點,就像沈文山在刑場裡那樣。
她跑得更快了,腳下的積水濺到小腿上,褲管立刻被蝕出洞來,露出的皮膚火辣辣地疼。
突然,雨停了。
不是真的停了,是有什麼東西擋在了她頭頂。林若曦抬頭,看見沈墨站在她麵前,把外套脫下來舉在兩人頭頂,後背卻暴露在雨裡,t恤瞬間濕透,緊緊貼在背上,能看見脊椎的輪廓。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沈墨的聲音在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他的頭發往下滴水,順著臉頰滑進衣領裡,“那是幻覺!我剛才查了,湖心公園的獻祭台十年前就拆了!是蝕骨雨在篡改你的視覺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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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曦愣住了,往湖心公園看去。果然,剛才還清晰可見的漢白玉台子不見了,隻剩下片被雨水淹沒的空地,連柳樹都歪歪扭扭的,根本不是記憶裡的樣子。
“可……可我明明看見……”
“看見什麼?”沈墨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看見你媽站在那裡?那你看看這個!”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後背上。林若曦摸到塊黏糊糊的東西,指尖立刻傳來刺痛——是沈墨的潰瘍被雨水泡破了,流出的血混著雨水,是黑色的。
“沈墨!”她嚇得趕緊鬆手,指尖的刺痛順著神經往上爬,“你流血了!”
“這點血算什麼?”沈墨盯著她的眼睛,瞳孔因為憤怒而發紅,“你再往前走一步,掉進湖裡,蝕骨雨會把你融成一灘水!到時候彆說找你媽,連塊骨頭渣都剩不下!”
他的話像盆冷水,澆得林若曦打了個寒顫。她看著自己被蝕出小洞的褲腿,又看了看沈墨後背的傷,心裡那股衝動突然泄了。
就在這時,雨又開始“說話”了。
“小曦,彆信他。”蘇晴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比剛才更清晰,“他是委員會派來監視你的,他爸的死就是個騙局,目的就是讓你跟他糾纏不清……”
“閉嘴!”沈墨吼道,可聲音剛出口就被雨水吞了。
林若曦的頭又開始疼了,記憶芯片燙得像塊烙鐵。她看見雨絲在半空扭動、凝聚,漸漸變成一隻手的形狀——蒼白的,纖細的,無名指上戴著枚銀戒指,和蘇晴的一模一樣。
那隻手緩緩伸過來,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冰涼的觸感,帶著蝕骨雨特有的刺痛。林若曦卻像被釘住了一樣,動都動不了。她能聞到那隻手上的味道,是蘇晴常用的護手霜,薰衣草味的,混著淡淡的硝煙味。
“媽媽……”她喃喃地說,眼淚掉下來,混著雨水滑進嘴角,是苦的。
就在這時,她感覺臉頰一陣刺痛。那隻由雨絲凝成的手,指甲突然變得尖利,在她臉上劃出三道血痕。血珠剛冒出來,就被雨水衝掉,留下三道白色的印子,像被什麼東西啃過。
“獻祭台……快……”蘇晴的聲音變得尖利,帶著電流的雜音,“媽媽等不了了……”
林若曦像被蠱惑了一樣,推開沈墨的手,又往湖邊走。她的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去獻祭台,救媽媽。
沈墨看著她臉上的血痕,突然明白了。蝕骨雨不隻是製造幻象,還在誘導她自殺。那些被刪除的記憶、對蘇晴的愧疚,都是它用來操控她的繩子。
他突然想起記憶管理委員會的秘密檔案裡寫的——“遺忘機製”,當接觸者遭遇極端情緒衝擊時,芯片會自動刪除指定記憶碎片,作為保護機製。而啟動它的方法之一,是強烈的身體接觸。
沒時間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