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裴遠帶著一身露水與碼頭的潮氣,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淩雲鶴臨時的居所——一處藏匿於錯綜巷弄深處的安靜小院。
淩雲鶴尚未歇息,正對著一盞孤燈,翻閱著卷宗。見裴遠歸來,他立刻起身,目光落在裴遠遞過來的那枚“河”字令牌上。
“碼頭有水鬼成員交接物資,用的黃河暗語,提及‘最後一個貪官’和‘恩人交代的事’。”裴遠言簡意賅,將夜間所見所聞,包括那奇特的暗語、煙霧彈以及拾得令牌的經過快速說了一遍。
淩雲鶴聽得極為仔細,手指摩挲著那枚冰冷的銅令牌,尤其是那個筆觸古拙的“河”字。“最後一個……”他沉吟道,“看來周顯之後,他們還有目標。這‘恩人’是要將他們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榨乾殆儘。”
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鋪開的幾份檔案,“你帶回的線索,恰好印證了我這邊的發現。”他抽出一份泛黃的文書,“我查閱了當年曾參與黃河賑災、且後續並未調離或亡故的醫官、郎中之記錄。其中一位姓孫的老郎中,就在京城南郊開設了一家小醫館,當年他曾隨隊前往災區。”
“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去拜訪這位孫老先生。”淩雲鶴當即決定,“或許他能為我們解開一些關於‘極樂散’和當年災情的疑團。”
一個時辰後,天色已然大亮,城南一間名為“濟生堂”的小醫館剛卸下門板。藥香彌漫,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者正在堂內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藥材。見到淩雲鶴與裴遠二人入內,他抬起渾濁卻依舊清明的眼睛。
淩雲鶴上前,執後輩禮,並未亮明官身,隻稱是受友人所托,查詢一些舊年醫藥往事,並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當年的黃河水患。
聽到“黃河水患”四字,孫老郎中整理藥材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他歎了口氣:“唉,那是場浩劫啊……百姓流離,屍骸遍野……老夫行醫半生,從未見過那般慘狀。”
淩雲鶴順勢問道:“聽聞當年災後,還爆發了怪病?”
孫老郎中點了點頭,神色凝重:“不錯。水退之後,許多災民開始發熱、咳血,身上起紅疹,繼而潰爛,死狀極慘。官府起初以為是瘟疫,嚴加封鎖,但老夫診察後發現,其症狀雖似瘟疫,卻更為酷烈,且……隱隱有中毒之象。”
“中毒?”裴遠眉峰一挑。
“嗯。”老郎中壓低了聲音,“老夫當年曾在一本西域殘卷上見過類似記載,疑是某種熱毒之症,其緩解之物,需用到幾味特殊的西域藥材,其中一味主藥,名為‘忘憂草’……”
“忘憂草?”淩雲鶴目光一凝,“可是煉製‘極樂散’的主料?”
孫老郎中駭然變色,警惕地看了門外一眼,才低聲道:“二位……究竟是何人?怎知‘極樂散’?此物凶險,乃宮中禁藥,尋常人絕無從得知!”
淩雲鶴這才亮明身份,坦言正在調查一係列與當年黃河舊案相關的命案,並保證絕無牽連老先生之意,隻求真相。
孫老郎中沉吟良久,似乎權衡利弊,最終長歎一聲:“罷了,此事壓在老夫心頭多年,今日若能助大人查明真相,告慰死者,也算功德一件。”他繼續回憶道:“當年老夫開出藥方後,上報官府。負責調配藥材的,正是以陳明遠為首的幾位官員。藥材本是夠用的,但……”
老人臉上浮現出憤懣之色:“但後來發放到災民手中的藥湯,藥力稀薄,根本無甚效用!老夫多次追問,他們隻推說藥材緊張,須節省使用。可悲半數感染怪病的災民,就因這克扣拖延,生生痛苦而死!老夫人微言輕,雖知內情,卻無能為力……”他說到此,眼圈微紅,顯是至今難以釋懷。
“老先生可知,那藥方中‘忘憂草’的用量若經提純煉製,便是‘極樂散’?”淩雲鶴追問。
“老夫後來才知曉。”孫老郎中點頭,“也正是因為知曉了,才更覺當年之事可怕。他們克扣藥材,恐怕不止是為了貪墨那點藥資那般簡單……”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對了,決堤後約莫半月,曾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來找過老夫。”
“何人?”
“一位戴著帷帽的貴人。”孫老郎中回憶道,“看不清麵容,但聽聲音似是位公公,身邊還跟著兩個氣息沉穩的隨從。他私下找到老夫,詳細詢問了那緩解怪病的藥方,特彆是對‘忘憂草’的性狀、用量、提純之法問得極為仔細。老夫當時隻覺奇怪,但礙於對方氣勢,不敢多問,隻得據實相告。如今想來……其目的,恐怕就是為了那‘極樂散’!”
帷帽貴人!公公!
淩雲鶴與裴遠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震。這與李河所言的“恩人”形象,以及周顯可能涉及的宮中勢力,隱隱吻合!
辭彆孫老郎中,走出濟生堂,陽光刺眼,卻驅不散兩人心頭的寒意。
“克扣解藥藥材,致使災民死亡……私下探尋‘極樂散’配方……”淩雲鶴聲音低沉,“如今又用此毒控製‘水鬼’殺人滅口。這位‘恩人’,當真是將人命視為草芥,物儘其用。”
裴遠握緊刀柄,冷聲道:“如此邪魔,必誅之!”
孫老郎中的證詞,如同一塊關鍵拚圖,將“極樂散”的來源、當年的黑幕與如今的連環謀殺案清晰地串聯起來。那條隱藏在幕後的毒蛇,其輪廓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下一步,便是要循著那枚“河”字令牌,去尋訪那些可能知情的“河”中人了。淩雲鶴的目光投向京城郊外,那片魚龍混雜、炊煙嫋嫋的聚集之地——河漁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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