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庫檔房深處,彌漫著陳年紙張與墨錠混合的獨特氣味,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屬於舊日時光的塵埃感。光線透過高窗上蒙塵的窗格,懶洋洋地照亮無數排列緊密的檔案架,也照亮了架前一位須發皆白、脊背佝僂的老吏。
老吏姓文,在戶部掌籍司待了一輩子,幾乎與這些發了黃的卷宗融為一體。他顫巍巍的手撫過一卷厚重的名冊,封皮上寫著“成化七年黃河大水賑濟災民錄冊”。
淩雲鶴站在一旁,神色恭敬,將一枚小巧的銀錠悄然塞入老吏手中:“文老先生,叨擾了。隻需查一人,應是當年自河南府一帶逃難至京師的災民,可能名叫‘河伯’,或是與‘河’字相關,水性極佳,原是船工的可能性很大。”
文老吏渾濁的眼睛瞥了那銀錠一眼,並未推拒,隻是慢吞吞地翻開名冊。枯瘦的手指劃過一行行早已褪色的墨跡,那些名字背後,曾是一個個在洪水中掙紮求生的魂魄。
“黃河……船工……”老吏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風吹過乾枯的蘆葦叢,“那一年,死的人太多了……活下來的,也多是沒了魂的……”
他的手指在一處停頓了一下。那頁記錄的是河南府某縣一個臨河村落的災民名單。
“李河……”老吏眯著眼,仔細辨認著那個名字旁的細小注記,“男,丁壯,原籍河南府東河縣李家渡,戶……六口。注:堤潰之夜,家眷儘歿,唯其一人抱木生還,善泅水……”
“李河……”淩雲鶴輕輕重複這個名字,與裴遠對視一眼。河伯,李河。
“是他了。”老吏肯定地點點頭,似乎對這個名字還有些模糊的印象,“記得這人……剛被救起時,不吃不喝,不哭不鬨,就瞪著兩眼,看著水麵,像要把那黃河看穿了一樣……後來登記造冊,問他話,也隻說了一句:‘人都沒了,要救濟何用?’”
老吏歎了口氣,合上冊子:“是個苦命人呐……好好的一個家,聽說老娘、媳婦、兩個娃娃,還有他兄弟,一夜之間就都沒了。後來……後來好像就沒他消息了,許是去了彆處謀生,許是……唉,那年頭,沒了牽掛的人,悄沒聲息沒了,也不稀奇。”
“文老先生,”淩雲鶴追問道,“當年與李河一同從那個李家渡逃出來的災民,您可還有印象?他們後來去向如何?”
老吏聞言,皺緊了眉頭,努力回憶著,半晌才不確定地道:“李家渡……活下來的不多,登記在冊的,連那李河在內,好像也就十來個?大多是青壯。後來……怪了,經您這麼一提,老夫倒是想起來了,這些人,後來好像……大多都沒什麼音信了。”
他走到另一排檔案架,抽出幾本不同的冊子,快速翻找著:“按例,災民安置後,每年須有簡單的行止上報,雖不嚴謹,但大致去向應有記錄……可李家渡這批人,除了最初幾個月,後續的記錄幾乎都是‘去向不明’、‘查無此人’……”
老吏抬起頭,眼中也露出一絲困惑與驚疑:“就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消失了。當時事務繁雜,也沒人深究這幾個普通災民的下落……”
齊齊消失?被人暗中聚集?
淩雲鶴心中雪亮。那“恩人”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開始布局!他利用黃河決堤後的慘劇,精準地找到了這些家破人亡、對官府充滿刻骨仇恨的青壯災民,尤其是李河這樣水性極佳、心中隻剩複仇火焰的領頭人物,將他們暗中網羅、訓練,變成了如今令人聞風喪膽的“水鬼”!
李河,不再是那個僅存於冊頁上的苦命船工,而是被仇恨與陰謀塑造出的索命“河伯”。
“多謝老先生!”淩雲鶴鄭重施禮,與裴遠迅速離開了這充滿塵埃的庫檔房。
走在午後的陽光下,裴遠忍不住道:“好狠的算計!從那麼多災民裡,單單挑出這些仇恨最深、了無牽掛又各有本事的,暗中培養成殺人的刀!”
淩雲鶴麵色沉靜,眼中卻寒意深重:“不止是狠,更是精準。那‘恩人’對當年災情內幕、對哪些官員參與貪腐、甚至對這些幸存災民的狀況都了如指掌。他並非盲目利用仇恨,而是精心篩選、培育,最終指向他真正的目標——清除所有知情人。”
他停下腳步,望向皇城的方向:“而現在,李河這把刀,恐怕快要完成他的使命了。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線索如絲,終於開始彙向源頭。複仇者的過往被揭開,而操縱者的陰影,似乎也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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