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燭火通明,映照著淩雲鶴沉靜的側臉。他麵前的長案上,左右分置著兩樣東西:左邊是李河提供的、寫著“恩人”指令的紙條,紙張粗糙,字跡工整卻透著一股刻意的板正;右邊則是幾份從刑部檔案房緊急調閱的奏折抄本,落款皆是戶部侍郎周顯。
裴遠侍立一旁,手臂的傷處仍隱隱作痛,但目光卻緊緊跟隨著淩雲鶴的動作。
淩雲鶴手持一枚放大鏡片,俯身細察,目光在指令紙條與周顯的奏折字跡間來回逡巡,比對著每一處起筆、轉折、頓挫的細微之處。室內靜得隻剩下燈芯燃燒的輕微劈啪聲和他的呼吸聲。
“館閣體……”淩雲鶴喃喃自語。
這是官場通行的一種書體,講究方正、光潔、烏黑、大小齊平,如同雕版印刷而出,難以辨認個人特征。絕大多數官員為求穩妥,公文奏對皆用此體。周顯的奏折自然也不例外,字字工整,一筆不苟。
那指令紙條上的字,同樣也是標準的館閣體。
“筆畫結構,間架布局,乍看之下,幾乎如出一轍。”淩雲鶴的眉頭微微蹙起,“皆是橫平豎直,鋒芒內斂,透著一股子循規蹈矩的味兒。”
裴遠忍不住道:“如此說來,真是周顯?”
“莫急。”淩雲鶴目光如炬,鎖定在幾個特定的字上,“館閣體雖易掩蓋個人筆鋒,但書寫習慣乃數十年之功,深入肌理,縱是刻意模仿,亦難免在細微處流露本色。”
他的放大鏡片停在指令紙條上的“災”字和“賑”字上,又移至周顯奏折中相同的字。
“你看這‘災’字,”淩雲鶴指尖輕點,“首筆一點,紙條上的寫法,先輕壓而後迅疾向右下微頓,形成一個極細微的、略帶鉤挑的起點,旋即轉入寶蓋頭的橫筆。而周顯奏折中的‘災’字,首點則是沉穩下壓,直接頓住,乾淨利落,並無那多餘的鉤挑之意。”
他又指向“賑”字:“再看‘賑’字之‘貝’部,最後一點。紙條上的點畫,收筆時略帶回鋒,形成一個圓潤的收勢。而周顯的‘貝’部點畫,則是果斷頓收,棱角稍顯,更見鋒芒。”
這些差異極其微小,若非極端細心且精通書法之人,絕難察覺。
裴遠凝神細看,經淩雲鶴點撥,果然發現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差彆,恍然道:“先生之意是……這紙條並非周顯所書?是有人模仿他的筆跡?”
“模仿者功力極深,形似已至九成九,足以瞞過絕大多數人。”淩雲鶴直起身,麵色凝重,“但這細微的起筆、收筆習慣,卻露出了馬腳。模仿者力求工整,反而在些微處顯得刻意,不如周顯本人書寫那般自然流暢,帶有其獨有的官場沉浮磨礪出的果斷氣度。”
他放下放大鏡片,沉吟道:“有兩種可能。其一,書寫者並非周顯,但其身份、職位必然與周顯極為親近,長期觀摩其筆跡,才能模仿到如此程度,且其自身書法功底亦極為深厚。其二……”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這確是周顯所書,但他故意在書寫時改變了某些細微習慣,以期萬一敗露,可作為辯駁的借口?可他為何要多此一舉?”
線索似乎指向了周顯,但這細微的差異,卻又讓這指向變得模糊不清,陷入了一片更深的疑雲之中。周顯位高權重,當年在黃河賑災事中更是以“清廉乾練”聞名,若他真是幕後“恩人”,其動機、目的為何?若不然,這模仿筆跡、將其卷入漩渦的,又是何方神聖?
“筆跡雖似,疑點猶存。”淩雲鶴看著那紙條,緩緩道,“周顯這條線,絕不能放,但亦不可輕下結論。我們恐怕……還得另尋蹊徑。”
字跡如一層麵紗,揭開了了一角,卻顯露出其後更加錯綜複雜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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