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宮中的眼線
舊檔案庫中的陰冷與腐朽氣息，仿佛附著在了淩雲鶴的官袍之上，即便他回到值房，那令人窒息的黴味和發現真相後的寒意依舊如影隨形。係統性的檔案清洗，關鍵官員的離奇病故……這一切不再是猜測，而是鐵一般的事實，指向宮中那隻名為“燭龍”的巨獸，其勢力盤根錯節，竟能輕易抹去朝廷案牘上的痕跡。
明麵上的道路已被堵死，至少在這被滲透得如同篩子一般的刑部，任何大張旗鼓的調查都可能打草驚蛇。淩雲鶴坐在案後，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銳利而冰冷。他需要另一雙眼睛，一雙能看向那紅牆黃瓦深處、卻又不引人注目的眼睛。
“裴遠。”他沉聲喚道。
一直如磐石般守在外間的裴遠應聲而入，身上還帶著檔案庫外的清新空氣，稍稍驅散了室內的沉悶。“大人。”
“我們在宮中，可有信得過的人？”淩雲鶴壓低了聲音。
裴略一沉吟，眉頭微蹙：“直接安插眼線風險極大，東西廠盯得緊。不過……屬下有一舊部，名喚趙誠，早年因傷從錦衣衛退下，後來托關係進了宮，如今在禦馬監做個不起眼的典簿，管些馬料賬目。此人忠厚可靠，念舊情，或許能幫忙留意些風吹草動，但他職位低微，接觸不到核心。”
“禦馬監……足夠了。不要他探聽機密，隻需留意一些看似尋常的‘不尋常’。”淩雲鶴身體前傾，聲音更低，“你立刻想辦法秘密聯係他，讓他留意近期宮內，尤其是十二監、四司、八局中，可有異常的人員調動？特彆是那些可能與十年前舊事、或是與‘禦用’、‘器作’相關衙門裡，是否有宦官或宮女被突然調離、遣散，甚至……‘病故’？理由為何？”
他特彆強調了“禦用”二字，李河交出的銅符，檔案中模糊的“王公公”，以及那可能來源特殊的紙條用紙，都隱隱將線索指向負責宮廷造辦的禦用監。
“明白！”裴遠神色一凜，領命而去。利用舊日錦衣衛的渠道，他自有辦法將消息悄無聲息地送進宮牆。
等待是焦灼的。淩雲鶴表麵如常處理刑部公務，應對著同僚們或明或暗的排擠，但心神早已飛越重重宮闕。錢郎中等人似乎察覺到他並未放棄，偶爾投來的目光帶著審視與不易察覺的戒備，那堵無形的牆似乎更高了。
兩日後，深夜。裴遠去而複返，帶來了一身夜露和一份口信。
“大人，趙誠冒險傳話了。”裴遠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他說，近一個月來，宮中確有多起異常人事變動，大多低調處理，但細究起來頗為蹊蹺。”
淩雲鶴精神一振：“詳細說。”
“司禮監下設的文書房，有三名老文書被以‘筆誤貽誤’為由，調往南海子淨軍。禦用監旗下銀作局，一名負責記錄物料入庫的老宦官，半月前‘失足落井’身亡，事後查證，此人水性極佳。還有針工局、內織染局，亦有數名技藝精湛的老匠人被以‘年老體衰’、‘手藝不精’為由辭退，遣返回鄉。但據趙誠暗中打聽，其中一人離宮時神色倉皇，似有隱憂。”
淩雲鶴的目光越來越冷：“這些人的共同點？”
“時間集中，都在近期。理由皆是‘失職’或‘力衰’。而且……”裴遠頓了頓，眼中閃過銳光，“趙誠特意提到，這些人，大多在現任職位上已任職十年以上，甚至更久。尤其是那名‘落井’的銀作局宦官，以及被調去淨軍的文書房中，有一人，據說是當年負責抄錄、歸檔部分外廷送達文書的老手。”
十年以上！這個時間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
檔案庫中被清洗的，正是十年前的舊案！而這些被“處理”掉的宮中舊人，極有可能就是當年經手、目睹甚至記錄下那些如今被抹去信息的人！
“燭龍”不僅在銷毀紙麵的證據，還在清除人的記憶！他們在進行一場徹底的大掃除，要將所有可能暴露的線索連根拔起！
“禦用監的情況呢？”淩雲鶴追問，心臟不由自主地收緊。
“禦用監本身變動不大，但趙誠聽到一個傳聞，與禦用監有關。”裴遠的聲音更低，“說是大約十年前，禦用監曾有一批特製的紙張和印泥入庫，規格極高，記錄卻語焉不詳，經辦人後來很快被調離了。而近期被辭退的匠人中，有兩位當年可能參與過用那批材料製作一些‘特殊器物’。”
特殊器物？燭龍紋樣的銅符？玉佩？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宮中舊人遭清洗”這根線迅速串起！
淩雲鶴緩緩坐回椅中，背脊生寒。“燭龍”的反應如此迅速、如此狠辣。他剛剛觸碰到檔案的邊緣，對方就已經開始清理可能存在的活口了。這種力量和效率，遠超他的預估。
“告訴趙誠，萬事以自身安全為重，暫停一切打探，靜觀其變。”淩雲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這份人情，我淩雲鶴記下了。”
裴遠點頭：“是。大人，我們接下來……”
淩雲鶴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宮城的方向一片漆黑，卻仿佛有巨獸蟄伏。
“他們越是清洗，越是證明我們找對了方向。”他的聲音恢複了冷靜，甚至帶著一絲銳利，“檔案可以銷毀，人可以消失，但發生過的事情，必然留有痕跡。禦用監……看來，我們必須去那裡走一遭了。”
隻是，該如何進入那同樣被宮牆深鎖、規矩森嚴的禦用監，而不引起“燭龍”的警覺？這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和理由。
淩雲鶴沉思著，手指再次無意識地敲擊桌麵。下一著棋，該如何落下？宮中的眼線帶來了至關重要的信息，也帶來了更深的危機感。他們此刻，仿佛正在與一個隱形的龐然大物，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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