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皇帝的態度
皇陵地宮下的驚人發現，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紫禁城內激起了滔天巨浪，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迅速壓製下去。
八百裡加急的密報直抵禦前。淩雲鶴在奏疏中詳述了發現隱藏石窟、大量金銀軍械以及“燭龍”標記的過程，字字驚心，並懇請陛下下旨，徹查“燭龍”，揪出幕後主使。
然而，宮中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沒有立刻召見，沒有急切的垂詢，甚至沒有震驚的咆哮。隻是在密報送入宮中的次日，一道口諭傳到了刑部：陛下召淩雲鶴即刻入宮覲見。
依舊是那間熟悉的暖閣，隻是此次再無絲竹宴飲，隻有檀香嫋嫋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憲宗皇帝朱見深坐在禦案後，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禦案上，攤開的正是淩雲鶴的那份密報。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淩雲鶴跪伏行禮，心中忐忑不安。皇帝的平靜，比雷霆震怒更讓人心悸。
“淩卿，”良久，憲宗終於開口，聲音平穩，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皇陵之事，朕已知曉。你……又立了一功。”
“臣不敢居功，分內之事。隻是石窟中所見，關乎國本，匪類私藏軍械，圖謀不軌，更有‘燭龍’標記，恐涉及宮中……”淩雲鶴抬起頭，試圖強調事情的嚴重性。
憲宗抬手，輕輕打斷了他：“那些金銀，朕已下旨，由戶部、工部會同錦衣衛清點，收入國庫，充作遼餉及河南災後重建之用。至於那些兵甲……”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麵，“一律銷毀，記錄在案即可。”
淩雲鶴一怔：“陛下！那些軍械製式統一，來源蹊蹺，賬冊指令更是直指幕後有龐大組織操控，正是追查‘燭龍’的絕佳線索，豈可輕易銷毀？且皇陵守備竟能讓如此巨量軍械藏匿於地宮之下，其內部必有……”
“淩卿！”憲宗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周顯案已結，餘孽也已肅清。皇陵守備，朕自會派人整飭。至於那些軍械，來曆不明，留之無益，反而易生事端，毀了乾淨。”
“可是陛下！‘燭龍’絕非周顯餘孽那麼簡單！李河交出的銅符，檔案清洗，官員滅口，宮中舊人被清，如今又有這私藏軍械……種種跡象表明，有一張巨網深植朝堂宮內，其誌非小！若不徹查，恐成大患啊！”淩雲鶴忍不住抗聲直言，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
暖閣內死一般的寂靜。懷恩太監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
憲宗皇帝看著跪伏在地的淩雲鶴，目光複雜。有欣賞，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考量。他何嘗不知道淩雲鶴所言非虛？西廠的密報，東廠的動靜，乃至宮中一些隱晦的流言，他並非一無所知。
但他是皇帝。他要考慮的，遠非一條線索、一個案子那麼簡單。朝局平衡，宮闈穩定，邊患頻仍，國庫空虛……“燭龍”牽扯太深，若貿然掀起大獄，牽扯出宮中貴人、朝中重臣，必將引發朝野震蕩，甚至動搖國本。眼下韃靼擾邊，河套不寧，急需錢糧穩定軍心民心。那些金銀，正好解燃眉之急。
而“燭龍”……或許它確實存在，但眼下，動不如靜。暗中監視，徐徐圖之，遠比大張旗鼓地追查更為穩妥。有些膿瘡，未必需要立刻捅破。
“淩卿，”憲宗的語氣緩和下來，卻帶著一種最終的決斷，“你的忠心，你的乾才，朕深知。但治國如烹小鮮，有時需猛火，有時需文火。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當以穩定為上。你所奏之事，朕記下了。但‘燭龍’一詞，虛無縹緲，不必再執著於追查。朕命你，專心刑部本職，京畿治安，才是重中之重。”
淩雲鶴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皇帝這是……要捂蓋子？要用那些金銀堵住窟窿，卻對背後更大的陰謀視而不見？
“陛下！……”
“好了。”憲宗拂袖起身，顯然不願再多談，“此事就此作罷。皇陵之事，對外隻宣稱起獲周顯藏匿之贓款，其餘不必再提。淩卿，你退下吧。”
“陛下！”淩雲鶴還欲再爭。
旁邊的懷恩適時上前一步，溫和卻堅定地說道：“淩侍郎，陛下累了。您請吧。”
淩雲鶴看著皇帝轉身的背影，又看看懷恩那毫無波瀾的臉，一股冰冷的絕望和巨大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拚儘全力查到的線索，冒死揭開的黑幕，在最高權力麵前，竟被如此輕飄飄地壓下。
原來，皇帝並非不知，而是……知而不究。
他緩緩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蹌地退出暖閣。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走出宮門，裴遠立刻迎了上來，眼中帶著期盼：“大人，陛下如何決斷？”
淩雲鶴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陛下下令，金銀入庫，軍械銷毀……‘燭龍’之事，不必再查。”
裴遠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化為震驚與憤怒：“什麼？！這……這怎麼可能！陛下難道不知……”
“他知道。”淩雲鶴打斷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的嘲諷，“他隻是覺得，現在不是動的時候。或者說，動‘燭龍’的代價，比他所能得到的更大。”
兩人沉默地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身後是巍峨的紫禁城，那紅牆黃瓦之下，不知隱藏著多少秘密和妥協。
“那我們……”裴遠握緊了拳，心有不甘。
淩雲鶴停下腳步，望向刑部的方向，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向了更深處。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我有我的執念。”他緩緩說道，聲音低沉卻重新凝聚起一絲力量，“他可以不查，但我不能放棄。‘燭龍’不會因為陛下的沉默而消失，隻會更加猖獗。這條路，看來隻能我們自己走下去了。”
皇帝的態度已然明確，這意味著未來的調查將失去最大的依仗，甚至要麵對來自最高權力的無形阻礙。道路變得更加艱險，但也更加堅定了淩雲鶴的決心。
喜歡大明雙影案請大家收藏：()大明雙影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