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刻，萬籟俱寂，唯海潮嗚咽。
荒島隱秘的小灣內，“海鶻號”如同蟄伏的巨獸，悄然解纜。沒有號令，沒有燈火，隻有一道道黑影敏捷而有序地躍上甲板。最後登船的是淩雲鶴，他立於船尾，最後望了一眼身後沉入濃稠黑暗的荒島，目光決然，轉身低喝：“開船！”
周霆親自把舵，兩名精乾水手分立兩側，操控著經過特殊包裹、入水無聲的長櫓。船身微微一震，借著退潮的餘勢，如離弦之箭般滑出灣口，融入無邊的墨色海洋。
甫一離岸，真正的考驗便已來臨。今夜無月，星輝亦被薄雲遮掩，海麵之上一片混沌的黑暗，仿佛一張巨獸之口，隨時要將這渺小的舟船吞噬。風自東南來，不算猛烈，卻帶著一股濕冷的腥氣，推著浪頭一下下拍擊著船身，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濺起的冰冷鹹腥水花，不斷潑灑在甲板眾人身上。
“降半帆！注意艏向，保持東北偏東！”周霆的聲音壓得極低，在風浪聲中卻清晰可辨。他全身肌肉緊繃，如同與這艘船融為一體，感知著每一絲海流的細微變化，操控著“海鶻號”沿著預設的、遠離常規航線的迂回路徑，向著蛇蟠島東側那片被稱為“鬼見愁”的峭壁潛行。
船上，三十餘名義士皆默然無聲，按照事先分配的位置或坐或臥，抓緊時間休息，保存體力。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比海上的濕氣更加濃重。吳震一遍遍擦拭著他那柄厚背砍山刀的刀鋒，眼神在黑暗中灼灼發亮；石勇則仔細檢查著每一架勁弩，確保弓弦緊繃，箭囊順手；趙三炮將幾個關鍵的震天雷和火油罐放在觸手可及之處，嘴裡無聲地念叨著什麼。
裴遠守在淩雲鶴身側，目光如電，不斷掃視著漆黑的海麵。在這絕對的黑暗與自然的偉力麵前，個人的勇武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低聲道：“先生，這風浪似乎比預想的大了些。”
淩雲鶴微微頷首，衣袂被海風扯得筆直。他同樣緊盯著前方不可測的黑暗，感受著腳下船隻的起伏顛簸。“天時不在我，但事在人為。周兄弟熟知水性，當能應對。”他語氣平靜，心中卻同樣繃緊了一根弦。計劃再周詳，在這茫茫大海上，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導致全軍覆沒。
航行約莫一個時辰，海上風浪似乎更急了些。浪頭越來越高，砸在船頭上，發出更大的轟鳴，船身搖晃得更加劇烈，甲板上已積了一層滑膩的海水。偶爾有體質稍弱或初經風浪的漢子，忍不住俯身乾嘔，卻強行壓抑著，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注意！左前方有暗礁群，繞行！”周霆突然低喝，猛地扳動舵柄。“海鶻號”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船身以一個驚險的角度傾斜，堪堪避開一片在黑暗中隱約露出猙獰輪廓的礁石。冰冷的海水潑了舵位附近的人一身。
眾人心頭皆是一緊。這還隻是在相對安全的外圍航線，若靠近蛇蟠島那暗礁密布的東側，其凶險可想而知。
“他娘的，這鬼地方！”吳震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抓緊了身邊的纜繩。
淩雲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周霆身邊，問道：“周兄弟，距離預定抵達‘水廊’的時辰還有多久？依你看，當前風浪，會影響我們靠上峭壁嗎？”
周霆滿頭不知是汗水還是海水，緊盯著前方，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先生，按目前速度，再有一個半時辰可接近目標海域。風浪是大，但尚在可控範圍。關鍵是‘水廊’出現的那一個時辰，那裡的水流會相對平緩，隻要我們能準時趕到，把握住時機，有五成把握！若錯過了……便隻能強闖，或者……”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意思不言而喻。
淩雲鶴拍了拍他的肩膀：“儘力即可，不必過於掛懷。”他知道，此刻任何壓力都無濟於事，唯有信任周霆的技藝。
時間在緊張與顛簸中緩慢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裴遠不時借助一塊蒙著薄紗的微弱螢石取自西廠物資，光不外泄），核對輿圖與羅盤，確保航向無誤。
終於，在漫長的煎熬後，周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響起：“先生，各位，我們已進入蛇蟠島二十裡內！降低速度，準備進入潛行狀態！”
所有人心頭一凜，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
周霆下令收起了所有船帆，完全依靠長櫓和對海流的利用，如同一條真正的海魚，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滑行。船速慢了下來，顛簸卻似乎更加難以捉摸。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一點輕微的喘息都會驚動遠方島上的守衛。
海風似乎也識趣地小了些，但空氣中的壓抑感卻倍增。極目遠眺，在混沌的黑暗儘頭，隱約可見一個更加深沉、更加巨大的黑影，如同匍匐在海平麵上的洪荒巨獸——那便是蛇蟠島。
“檢查裝備，準備戰鬥！”裴遠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甲板上傳遞。
一陣輕微的金屬摩擦聲與衣物窸窣聲響起，所有人都開始最後檢查自己的兵刃、弓弩、火器。吳震將砍山刀背在身後，換上了一對更適合近戰搏殺的短斧；石勇將弩箭一枚枚插在腰間的箭囊，動作穩定如初；趙三炮將引火之物分發下去……
淩雲鶴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襟，目光沉靜地望向那越來越近的巨島陰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奔流，但神智卻異常清明。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準備，都將在這片黑暗的海域與那險峻的峭壁上，見分曉。
“海鶻號”如同一個耐心的獵人，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乘風破浪，悄無聲息地逼近它的獵物。接下來，便是等待那決定性的“水廊”出現，以及隨之而來的，石破天驚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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