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蟠島的血色黎明過去七日。
江淮大地,戰局風雲突變,其勢如雪崩,其速如電掣。
滁州城外圍,白蓮叛軍連營十數裡,原本喧囂震天的氣勢,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咽喉,驟然變得滯澀、混亂。最先顯現的是糧秣不繼。原本應於三日前準時送達的大批糧車蹤影全無,負責押運的頭目及其親信仿佛人間蒸發。派往後方催糧的信使一去不返,如同泥牛入海。軍中存糧眼見告罄,起初尚能靠劫掠附近殘破村鎮維持,但隨著官軍收縮防線、堅壁清野,這點微薄來源也徹底斷絕。不過兩三日,叛軍大營中便開始響起轆轆饑腸之聲,軍心如同被蟻穴蛀空的長堤,悄然鬆動。
緊接著,軍械補給線遭遇精準而致命的打擊。幾處叛軍倚若臂膀的隱秘轉運節點——或偽裝成荒村,或藏於河灣蘆葦深處——接連被官軍輕騎如神兵天降般突襲。囤積的箭矢、刀槍、皮甲,乃至叛軍費儘心機從蛇蟠島渠道得來的少量火炮和火油,尚未運抵前線,便已在衝天火光中化為廢鐵焦炭,或被官軍如數繳獲。前線叛軍,尤其是那些充當攻堅主力的“老營”精銳,很快便發現箭囊日漸空癟,手中兵刃崩口卷刃也無可替換,攻勢如同鈍刀割肉,愈發疲軟無力。
最令叛軍高層魂飛魄散的,是他們驟然變成了聾子和瞎子。那些早已被孫霸與“燭龍”網絡滲透、腐蝕的江淮各地衛所軍官、漕運小吏,那些能提前數個時辰甚至一日透露官軍布防調整、糧道虛實、乃至將領用兵習慣的“內應”,在一夜之間全部失去了聯係。仿佛一張精心編織、籠罩在江淮上空的信息巨網,被人從核心處猛地撕裂。官軍的調動變得詭譎莫測,原本看似薄弱的防線之後,往往隱藏著森嚴的壁壘與致命的伏兵。一次叛軍“明王”寄予厚望、精心策劃的夜間劫營,非但沒有成功,反而一頭撞進了官軍早已張好的口袋陣,數千精銳損失殆儘,一名驍勇善戰的先鋒大將亦被官軍神射手狙殺於亂軍之中。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叛軍主營帳內,那位頭戴金冠、身披赭黃袍的“明王”再也維持不住平日的寶相莊嚴,他麵目猙獰,一把將案幾上的令旗兵符全部掃落在地,聲嘶力竭地咆哮,“我們的消息呢?補給呢?那些拿了金山銀海的官兒們都死了嗎?!!”帳下諸將、各壇香主麵麵相覷,人人臉上都寫著惶惑與驚懼,一種大廈將傾、失去掌控的寒意,如同毒蛇般噬咬著每個人的心臟。
與此同時,官軍大營卻是另一番景象。主帥手持那份由西廠快船緊急送達、墨跡猶新的內應名單與蛇蟠島部分賬目證據抄本,如同握住了叛軍的命門。他不再猶豫,以雷霆萬鈞之勢整頓內部。名單所涉之沿淮衛所指揮、千戶,漕運司衙門的督糧、巡檢,乃至府縣衙門中掌管車馬、緝捕的胥吏,或被以“議事”為名誘至大營即刻扣押,或被直接革職查辦,其職務由主帥親信或早已甄彆過的忠誠將領迅速接掌。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掛在轅門之外,徹底肅清了官軍內部的耳目與隱患。
緊接著,主帥依據淩雲鶴拚死送出的軍械儲備清單,派出多路精銳斥候與機動部隊,有的放矢,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直插叛軍後勤命脈。叛軍位於洪澤湖水域的秘密水寨、隱匿於盱眙山中的兵器作坊、依靠漕幫舊關係維持的幾處物資中轉站,接連被拔除。繳獲、銷毀的兵甲糧秣堆積如山。
攻守之勢,自此逆轉。
官軍更使出攻心利器,將那份內應名單隱去涉及朝堂高層及西廠的部分)大量抄寫,由弓弩手射入叛軍營寨,或派遣死士潛入散布。“爾等內應儘數落網,蛇蟠島巢穴已毀,孫霸伏誅!朝廷天兵已斷爾等糧道械路,此時不降,更待何時?!”真真假假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叛軍本就惶惑的人心中瘋狂蔓延。
“王把總昨晚被官軍抓了!他就是內應!”
“後路斷了!運糧的劉老三那隊人全沒了!”
“當官的都把我們賣了!咱們還拚什麼命啊!”
恐慌如同野火燎原。起初是零星的逃兵,趁夜脫離大隊,遁入荒野。很快,便發展成整隊整哨的叛軍,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主動向官軍投降。白蓮教那套“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虛幻許諾,在日益加劇的饑餓、對未來的恐懼以及被出賣的絕望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再也無法凝聚人心。
第八日,黎明時分,旭日東升,驅散了江淮平原上最後的晨霧。
官軍主力儘出,不再固守城池,而是主動尋求決戰。戰鼓聲震天動地,旌旗遮天蔽日。陣列之前,士卒甲胄鮮明,刀槍耀目,弓弩上弦,士氣高昂如虹。反觀對麵的叛軍,陣型鬆散,士卒麵有菜色,衣衫襤褸,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門,甚至有人握著削尖的竹竿,眼神中充滿了茫然與恐懼。
戰鬥幾乎呈現一邊倒的屠殺。官軍騎兵如同鋼鐵洪流,輕易撕開了叛軍單薄的前陣。步卒緊隨其後,結陣而進,長槍如林,刀光似雪,將陷入混亂的叛軍分割、包圍、碾碎。許多叛軍士卒眼見官軍鐵騎衝來,尚未接戰便發一聲喊,丟棄兵器,跪地請降,黑壓壓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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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明王”在少數最為狂熱的核心教徒護衛下,試圖向東南方向突圍,尋找入海通道,卻被官軍早已埋伏多時的精銳鐵騎候個正著。一番短暫而激烈的搏殺後,護衛死傷殆儘,“明王”本人被亂刀砍死於馬下,那頂象征著野心的金冠滾落泥淖,被戰馬踐踏得不成形狀。
至此,江淮白蓮教叛亂主力,徹底土崩瓦解。殘餘勢力或遁入周邊山林湖澤,成為日後需要清剿的癬疥之疾,或換裝易容,四散逃入民間,已難成氣候。肆虐江淮數月、震動朝野、看似勢若燎原的叛亂烽火,在官軍淩厲無匹的反擊和叛軍內部的自潰下,竟以驚人的速度被撲滅,隻餘下滿目瘡痍與縈繞不散的血腥氣。
捷報如同插上翅膀,沿著驛道、水路,飛向江淮各州縣,也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馳向帝國的中樞——京師。
淮安府衙,臨時設置的平叛行轅內,主帥看著案頭堆積如山的捷報,長長地、仿佛要將胸中積鬱數月濁氣儘數吐出一般,舒了一口氣。他拿起那份已被摩挲得邊緣起毛的絹信名單抄本,指尖拂過上麵一個個曾經熟悉、如今卻顯得無比刺眼的名字,目光複雜地投向東南方向,那片吞噬了淩雲鶴等數十義士蹤跡的茫茫大海,低聲喟歎,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淩雲鶴……裴遠……石勇……吳震……及諸位無名義士……爾等以身為炬,血染碧波,照亮此勝局之路……功在社稷,澤被蒼生……然,凱歌高奏之日,竟不知英魂何處……本帥,心中有愧啊……”
而在那些收容了數以萬計叛軍俘虜的臨時營地裡,關於海外那座名為“蛇蟠”的魔窟如何被一群江湖義士舍命攻破、江淮官場與軍中那些隱藏至深的“自己人”如何被一舉肅清的種種傳聞,也開始如同野草般滋生、蔓延。一個名字——淩雲鶴,連同他身邊那些悍勇絕倫的同伴,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傳奇的色彩,在這片剛剛經曆戰火洗禮、百廢待興的土地上,口耳相傳,悄然生根。
叛軍潰敗,江淮漸靖。彌漫在空中的硝煙與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重建的艱難與撫慰創傷的漫長曆程才剛剛開始。但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背後,是海外孤島上可能仍在持續的血戰與堅守,是數十忠魂的生死未卜,更是那即將隨著捷報一同抵達紫禁城、足以在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上掀起新一輪驚濤駭浪的鐵證。表麵的浪潮雖暫告平息,然而深藏於水下的暗流,卻因此而愈發洶湧澎湃,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或許正在不遠的前方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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