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道不同謀_大明雙影案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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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道不同謀(1 / 1)

晨光熹微,如金紗般鋪滿江淮平原,卻驅不散官道上那隊車馬周遭的凝重氣氛。車輪碾過黃土,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轆轆聲,仿佛敲擊在人心頭。淩雲鶴與裴遠一行,輕車簡從,踏上了返京的路途。那幾本記載著“燭龍”線索、由汪直“饋贈”的暗賬,被淩雲鶴用油布仔細包裹,藏於貼身之處,其上的每一個字符,尤其是那“金龍先生”的名號與北方商號的模糊指向,都如同烙印,在他腦海中反複灼燒、推演。汪直送出這份“厚禮”,是合作的橄欖枝,是試探的誘餌,還是禍水東引的毒計?車廂內,他雖閉目倚靠,似在養神,但微微顫動的眼睫和那無意識、極有節奏地敲擊著膝頭的手指,都泄露了其心潮的洶湧。

裴遠一身便裝,騎乘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護衛在車駕之側。他目光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道路兩旁搖曳的蘆葦與遠處稀疏的村落。雖已沉冤得雪,更得擢升為錦衣衛鎮撫使,榮耀加身,但他眉宇間卻無半分輕鬆,反而比在江湖亡命時更為警惕。昨夜密室之中,汪直那番視人命如棋、以國運作賭的冷酷言論,以及大人接過那燙手賬冊時瞬間凝重的神色,都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他深知,洗刷冤屈並非終點,而是踏入了一個更為幽深、更為凶險的漩渦。

“大人,”裴遠忍不住驅馬靠近車窗,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車輪聲掩蓋,“汪直此舉,分明是將我等當成了探路的卒子,去硬撼那深不可測的‘燭龍’。其心……回測!”

車廂內,淩雲鶴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不見困倦,唯有冰雪般的清明。“是棋子,亦是執棋者。他欲借我之手,我何嘗不能借他之線?”他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穿透車廂壁的冷靜力量,“汪直其人,權欲熾盛,行事隻問結果,不擇手段。他與東廠尚銘之爭,已臻白熱,朝野皆知。他將此線索予我,無非幾種可能:一是他自覺西廠雖勢大,卻也難以獨立應對這滲透極深的‘燭龍’,需借我這把‘快刀’;二是想借此投石問路,試探‘燭龍’的反應,或是掂量我淩雲鶴的斤兩;三則……或許這‘燭龍’的存在與活動,本身也已威脅到他西廠的權柄,他欲假我之手除之。”

他微微一頓,語氣驟然轉冷,帶著斬釘截鐵的疏離:“然,無論其出於何種緣由,他視萬民為芻狗、以江山社稷為賭注的所謂‘大局’,淩某斷無法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此番與西廠,止於線索交換,再無瓜葛。彼此心照不宣,各自行事即可。”

裴遠聞言,重重頷首,心中雖仍存隱憂,卻也不再贅言。與汪直這等人物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步步皆需謹慎。

時至晌午,隊伍抵達一處臨河而建的驛站打尖歇息。驛站內人聲嘈雜,南來北往的客商、腳夫聚集於此,議論紛紛的多是江淮官場大地震、淩青天沉冤得雪之事,言語間頗多稱頌感佩。然而,在這些喧囂聲中,亦夾雜著一些零星的、語焉不詳的議論,提及京城近日似有怪事發生,有數位致仕或在職的老臣離奇身亡,死狀安詳卻無傷病,更有甚者,傳言現場出現了詭異的“複製之人”,聞之令人脊背生寒。隻是消息尚未傳開,細節模糊,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隻當作奇聞異事閒聊。

淩雲鶴與裴遠坐在角落一張方桌旁,默默聽著這些零碎的信息,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山雨欲來風滿樓,京城的詭異,隻怕比他們想象的更為棘手。

就在此時,驛站外驟然傳來一陣急促如擂鼓的馬蹄聲,塵土飛揚處,數騎快馬如旋風般奔至驛前。馬上騎士皆著統一的褐色勁裝,腰佩製式狹鋒刀,個個神色精悍,目光銳利如刀,下馬時動作整齊劃一,悄然無聲,顯示出極高的紀律與訓練。為首一人,年約三旬,麵容冷峻如鐵,目光如電般掃過驛站內外,最終精準地定格在淩雲鶴這一桌,隨即快步上前,對著淩雲鶴抱拳躬身,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卑職西廠理刑百戶,趙千山,奉督公之命,特來護送淩大人返京!”

驛站內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目光,或驚疑,或畏懼,或探究,齊刷刷地聚焦於此。西廠的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前來護送一位不久前剛被他們構陷、險些喪命的欽差?這其中的意味,太過耐人尋味,瞬間引發了無數猜測。

裴遠幾乎是下意識地踏前半步,魁梧的身軀如同鐵塔般擋在淩雲鶴身前,右手已然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眼神警惕如臨大敵,緊緊盯著趙千山,周身肌肉繃緊。

淩雲鶴神色卻是波瀾不驚,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目光平靜如水地迎向趙千山:“汪公公好意,淩某心領。隻是淩某已有護衛隨行,皆是得力之人,不敢勞動西廠各位弟兄遠途跋涉。”

趙千山麵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會被拒絕,語氣依舊恭敬,卻帶著西廠特有的、冰錐般的強硬:“督公吩咐,近來京畿左近不甚太平,多有不明身份的宵小之輩流竄作案,恐生不測。淩大人身負聖望,更關乎鹽漕整頓之國策大計,安危重於泰山,不容有絲毫閃失。卑職等奉命而行,務必護得大人周全,直至京城,親眼見大人安然入府。此乃死命令,還望大人體恤卑職等難處,莫要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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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語滴水不漏,將“護送”之舉抬到了“奉旨”、“關乎國策”的高度,姿態謙卑,內裡卻是不容置疑的強硬。這已非簡單的商量,而是近乎強製的監視與捆綁。

淩雲鶴眼瞼微垂,指尖在粗糙的陶製茶杯邊緣細細摩挲了片刻,仿佛在掂量這杯茶的冷暖,也似在權衡眼前的局勢。汪直此舉,用意多重。是保護,以防“燭龍”或東廠對自己不利?是監視,緊盯自己如何處理那暗賬線索,與何人接觸?抑或是……借此向外界,尤其是向東廠尚銘,釋放一種模糊的信號,讓人猜度他淩雲鶴與西廠汪直之間,是否已達成了某種默契或聯盟?無論如何,在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斷然拒絕西廠“好意”,不僅不明智,更可能立刻引發不必要的衝突,將自身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道:“既然如此,汪公公盛情難卻,一路之上,便有勞趙百戶與各位弟兄了。”

“謝大人體諒!”趙千山再次躬身,禮數周全。隨即,他不動聲色地一揮手,身後那幾名西廠番子便如同鬼魅般迅速散開,悄無聲息地占據了驛站內外幾個關鍵的出入口與製高點,隱隱將淩雲鶴一行人護在中間,同時也如同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外界過多好奇與探究的視線。

休息完畢,隊伍再次啟程。西廠的人馬如同附骨之疽,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紀律嚴明,沉默寡言,除了馬蹄與腳步聲,再無一絲雜音,如同一群來自幽冥世界的無聲影子,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

裴遠策馬與淩雲鶴的車駕並行,眉頭緊鎖,幾乎能夾死蒼蠅:“大人,汪直這究竟是何意?如此明目張膽,豈不是將我們架在火上烤?”

“一則為示好,或曰彌補前番構陷之過,做給陛下看;二則為監視,緊盯那暗賬線索的動向,看我如何落子;三則,”淩雲鶴目光掠過車窗外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褐色身影,語氣帶著一絲洞悉的冷意,“他也是在借我等,行狐假虎威之事。做給東廠看,做給朝中那些清流看,更做給那隱藏更深的‘燭龍’看。讓人猜不透、摸不清我與他之間的關係,便是他想要的效果。這潭水,越渾,對他這般弄權者,越是有利。”

他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如同寒刃出鞘那一瞬的閃光:“他這便是明白地告訴我,在這盤棋局之中,我想獨善其身,超然物外,已是癡心妄想。既入了這權力的漩渦,便免不了要借力,也要時刻提防被這力所反噬。”

裴遠沉默良久,方才消化完這番話中的機鋒與凶險,沉聲道:“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虛與委蛇,謹守本心。”淩雲鶴放下車簾,將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視線隔絕在外,車廂內光線頓時暗淡下來,唯他眸光如星,“他派他的人,我們行我們的路。麵上不必撕破,暗中多加提防。京城在即,真正的風波,不在這一路之安危,而在那九重宮闕之內,在那張龍椅之下。裴遠,收斂心神,前路……需得你我更加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車隊沿著漫長的官道,向著北方那座盤踞在天際線上的巨大城廓迤邐而行。西廠番子的加入,使得這支本就不凡的隊伍,更平添了幾分肅殺與神秘的氣息。道旁的樹木飛速向後退去,午後的陽光將車馬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變幻不定,仿佛正預示著那前途的明暗交織,禍福難料。

道雖不同,路卻仍需被迫同行。隻是這同行的路上,各自心懷鬼胎,算計深藏。淩雲鶴重新閉上雙眼,指尖在袖中仿佛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油布包裹下,賬冊紙張的粗糙質感,以及其上那枚“燭龍”印記所帶來的、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寒意。這寒意,正隨著車輪,一路向北,直指帝國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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