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月亮,像個凍僵的銀盤,冷冷地懸在墨藍的天幕上。清輝灑落,給李家院牆頭枯黃的蒿草、打穀場上金黃的苞米堆、屋簷下那根直刺夜空的電視天線,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帶著寒氣的銀霜。風停了,空氣凍得發脆,吸一口,像咽下冰碴子。
院門口,那台巨大的、深綠色的東風卡車,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靜靜地匍匐在清冷的月光裡。白日裡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早已沉寂,隻剩下冰冷的鋼鐵車身,在月華下反射著幽暗、冷硬的光澤。車頭“東風”那兩個紅底金字的圓標,也黯淡了幾分,像沉睡巨獸緊閉的眼睛。
駕駛室旁,一個高大的身影佝僂著。王大柱穿著那件半舊的軍大衣,領口豎著,抵擋著刺骨的寒氣。深陷的眼窩裡映著清冷的月光,目光專注而近乎虔誠地,落在眼前這鋼鐵巨獸龐大的車頭上。他枯黑的手,正極其緩慢地、極其用力地、用一塊沾著煤油的棉紗,一下一下,擦拭著車頭擋風玻璃上凝結的厚厚冰霜和長途奔波沾染的泥點。
“嚓……嚓……嚓……”
棉紗摩擦著冰冷玻璃的聲音,在寂靜的月夜裡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單調而執拗的節奏。每一次擦拭,都帶下一片渾濁的冰泥混合物,露出底下清亮、冰冷的玻璃。月光透過擦拭乾淨的地方,在駕駛室裡投下幾道清冷的光斑。
駕駛室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被從裡麵推開。
秀芬裹著一件厚實的藍布棉襖,深陷的眼窩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掩不住眼底的溫柔和關切。她枯黃的臉頰被寒氣凍得微微發紅,手裡拿著一條洗得發白、卻漿得挺括的粗布毛巾。她沒說話,隻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凍硬的雪地,走到丈夫身邊。
王大柱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專注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他沒有回頭,枯黑的手依舊一下一下,用力擦拭著玻璃上最後一片頑固的汙漬。粗糙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秀芬深陷的眼窩裡,目光平靜地落在丈夫佝僂的脊背上,落在他枯黑、布滿老繭、此刻正用力擦拭的手上。她枯黑的手,極其自然地、將那條帶著體溫的毛巾,輕輕遞到丈夫手邊。
王大柱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專注的光芒沉澱下去,化作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凍土般的沉寂。他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放下那塊沾滿汙漬的棉紗。枯黃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那條帶著妻子體溫的毛巾。
他沒有立刻擦拭。枯黑的手,緊緊攥著那條溫熱的毛巾。粗大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更加突出。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寂的光芒劇烈地翻湧起來,如同冰封的河麵下暗流湧動。他枯黃的喉結,極其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聲響。
月光,清冷地灑在他溝壑縱橫、寫滿風霜的臉上。也灑在他緊攥著毛巾、微微顫抖的手上。
“秀芬……”王大柱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穿透寒夜的、如同凍土開裂般的沙啞質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出來,砸在寂靜的雪地上,“娘……給的本錢……”
他深陷的眼窩猛地抬起,渾濁的目光,死死釘在眼前這巨大的、冰冷的東風卡車車頭上!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巨大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擔般的釋然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還清了——!”
“轟——!”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狂喜、釋然、辛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成就感的洪流,瞬間席卷了王大柱的全身!他枯黃的臉漲得通紅!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翻湧的光芒瞬間炸開!如同沉寂的火山驟然噴發!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堅硬的雪地上!洇開深色的、帶著體溫的圓點!也砸在他枯黑、緊攥著毛巾的手背上!
“還……還清了?”秀芬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平靜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滅頂般的狂喜淹沒!她枯黃的臉瞬間煞白!深陷的眼窩裡瞬間湧上巨大的水汽!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枯黑的手,下意識地、死死捂住了嘴!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還清了!”王大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嘶吼和一種揚眉吐氣般的巨大力量!他枯黑的手,極其用力地、猛地拍在冰冷、粗糙的卡車引擎蓋上!發出“哐”的一聲沉悶巨響!在寂靜的月夜裡,如同驚雷炸響!
“這車!這輪子!這買賣!”
“都是用娘給的那點本錢……”
“一分一毛……”
“掙出來的——!”
“還清了——!”
“都還清了——!”
他枯黑的手,死死攥著那條溫熱的毛巾!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深陷的眼窩裡,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奔流!那張枯黃、溝壑縱橫的臉,在清冷的月光下,寫滿了巨大的激動、難以言喻的辛酸和一種如同磐石落地般的巨大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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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芬深陷的眼窩裡,淚水洶湧!她枯黑的手,再也忍不住,猛地伸過去!死死抓住了丈夫那隻緊攥著毛巾、微微顫抖的枯黑大手!她的手,冰涼!卻帶著巨大的力量和一種無聲的、如同磐石般的支持!她枯黃的嘴唇哆嗦著,深陷的眼窩深深地看著丈夫那張淚流滿麵、卻寫滿巨大力量的臉,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哽咽:“柱子……柱子……好……好……還清了就好……還清了就好……”
王大柱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洶湧的淚水漸漸平息下去。渾濁的目光,緩緩垂下,落在妻子那隻緊緊抓著自己的、冰涼卻有力的手上。又落在自己枯黑、布滿老繭、此刻被妻子緊緊握住的手上。那雙手,曾經扶過犁耙,握過鐮刀,搖過拖拉機的搖把,如今,又擦亮了這輛東風卡車的擋風玻璃。
他枯黑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用力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帶著淚痕,卻勾勒出一個無聲的、帶著塵埃落定般安然的、卻又蘊含著巨大力量的弧度。
他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卻帶著千鈞之力,反手緊緊握住了妻子冰涼的手。另一隻枯黑的手,極其鄭重地、拿起那條帶著妻子體溫的毛巾,極其緩慢地、極其用力地、擦拭掉自己臉上的淚痕。然後,極其鄭重地、將那條毛巾,重新遞還給妻子。
“擦擦……”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落地的安穩,“風大……臉……皴了……”
秀芬深陷的眼窩裡,淚水再次洶湧!她枯黑的手,顫抖著接過那條還帶著丈夫淚水和體溫的毛巾。枯黃的臉頰上,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無聲滾落。她枯黑的手,極其輕柔地、用毛巾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也擦拭著丈夫臉上殘留的淚痕。動作緩慢,帶著一種無聲的、巨大的溫柔和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珍惜。
月光,清冷如水。
巨大的東風卡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在銀霜下閃著幽暗的光。
車前,一對夫妻的身影,緊緊依偎。
丈夫佝僂的脊梁,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影子。
妻子纖細的身影,緊緊靠著丈夫,如同藤蔓纏繞著大樹。
一條洗得發白的粗布毛巾,在他們緊握的手中傳遞著體溫。
一句“娘給的本錢還清了”,裹著淚水和汗水,裹著泥土的腥氣和柴油的味道,砸碎了寒夜的寂靜,也砸開了通往未來的、更寬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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