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腳家院裡的叮叮當當聲還沒停,籬笆豁口正被幾根新砍的粗樹枝和舊麻繩奮力捆紮著。李家院裡,王六子拎著那個破筐,筐底躺著幾粒癟苞米,他看著隔壁的動靜,又看看自家地裡那幾棵光禿禿的苞米稈,心裡那股邪火像灶膛裡沒燒透的柴火,憋得直冒煙。
“娘!”王六子把筐往地上一墩,梗著脖子,一臉的不服氣,“就這麼算了?!太便宜孫大腳了!她家雞禍害咱家糧!就讓她紮個籬笆完事兒了?!憑啥?!咱家苞米白讓雞啃了?!得讓她賠!賠雞!賠蛋!再不濟也得賠點糧票!”
他越說越氣,聲音也拔高了:“您剛才罵她罵得那麼狠!咋不趁熱打鐵?!讓她賠!她敢不賠?!不賠咱就鬨!鬨到隊長那兒去!看誰理虧!”
李鳳蘭正彎腰把地上散落的苞米葉子掃成一堆,準備拿回去喂豬。聽到老六這話,她直起腰,渾濁的老眼掃過兒子那張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又掃了一眼隔壁院裡孫大腳男人笨手笨腳捆籬笆的身影。
她沒立刻說話,隻是把手裡的破掃帚往牆根一靠,慢悠悠地走到王六子跟前。秋陽照在她花白的頭發上,映著臉上深刻的皺紋。
“老六,”李鳳蘭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分量,“過來。”
王六子不明所以,往前湊了一步:“娘……”
李鳳蘭猛地抬手,不是打,而是伸出粗糙的食指,用指關節不輕不重地敲在他腦門正中央!
“咚!”
一聲悶響!
“哎喲!”王六子猝不及防,捂著腦門叫了一聲,“娘!您打我乾啥?!”
“打你?”李鳳蘭哼了一聲,收回手,渾濁的老眼像探照燈一樣盯著他,“打你是讓你長記性!腦瓜子彆光長在脖子上當擺設!得轉!”
她伸手指著隔壁孫大腳家正在紮的籬笆:
“賠?”
“賠啥?”
“賠你幾粒癟苞米籽兒?”
“還是賠她家那隻下蛋都費勁的老母雞?”
“值當嗎?”
王六子揉著腦門,嘟囔道:“那……那也不能白吃虧啊……”
“吃虧?”李鳳蘭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誰吃虧了?她家雞啃了咱家苞米,是咱家虧了。可咱揪住了她的錯處,讓她當著大夥兒的麵,臊得臉紅脖子粗,像條落水狗!還得屁顛屁顛地給咱紮籬笆!這臉麵!這規矩!立住了!這叫虧嗎?”
她往前一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老獵人般的狡黠:
“老六!你記住嘍!”
“在這屯子裡活人!”
“占著理的時候!腰杆子得硬!氣勢得凶!得像老虎!能一口咬斷它脖子!絕不鬆口!”
“就像剛才!咱有理有據!揪住她雞毛雞糞!罵得她狗血淋頭!她敢放個屁?!”
“這叫硬!”
她頓了頓,渾濁的老眼掃過王六子依舊不服氣的臉,話鋒一轉:
“可要是……”
“要是咱沒占著理呢?”
“要是咱看走了眼?冤枉了人?或者……像今天這事兒,再往下鬨?鬨到撕破臉皮?不死不休?”
“那叫啥?”
“那叫傻!”
“那叫缺心眼!”
“那叫褲腰帶上拴心眼——都讓狗叼走了!”
王六子被她罵得一愣一愣的,眨巴著眼睛。
李鳳蘭伸手指了指隔壁:“孫大腳這人,是懶!是饞!是愛占小便宜!籬笆破了懶得修,雞跑出來禍害人!該罵!該收拾!”
“可她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