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深埋心底的、被遺忘已久的……顫抖！像生鏽的門軸被強行推開！每一個字，都像從凍土裡艱難地摳出來！帶著冰碴子！帶著血絲！
是《搖籃曲》。
東北老輩人哄孩子睡覺時哼的調子。
簡單。
蒼涼。
帶著泥土的腥氣和歲月的滄桑。
王小芬，猛地一縮！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棒槌砸在棉襖上的動作，瞬間僵住了！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嗬嗬”作響！像卡了魚刺！她死死咬著下唇！滲出血絲！才沒讓那哽咽衝出來！
妮妮猛地抬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像兩顆黑葡萄！難以置信地看著娘！小嘴張得老大！能塞進雞蛋！
“娘……你唱歌啦？！”
“娘會唱歌？！”
“娘！再唱！再唱！！”
王小芬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寒風中的殘燭！瞬間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水汽！她猛地低下頭！枯瘦的手，死死攥著那件濕透的破棉襖！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指甲深深掐進粗糙的棉布裡！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像小獸般的嗚咽！
許久。
許久。
寒風嗚咽著。
河水緩慢地流淌。
棒槌又輕輕地落了下去。
“噗……”
“噗……”
聲音依舊沉悶。
但那嘶啞破碎的、斷斷續續的氣音，
又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從她乾裂的嘴唇裡飄了出來
“蛐……蛐蛐兒……叫……”
“錚……錚錚……”
“好……好比……那……琴弦……兒……聲……”
調子依舊破碎。
跑得不成樣子。
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愴！
但那聲音裡卻多了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像冰層下掙紮著透出的一縷微光。
妮妮不再吵鬨。她蹲在冰冷的河灘石上，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娘佝僂的背影。看著娘側臉。看著娘微微顫抖的肩膀。小臉上寫滿了懵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王小芬大顆大顆滾燙的濁淚，混著鼻涕和血絲，無聲地滑落下來。砸在冰冷的河灘石上。瞬間凝結成冰。但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皺紋卻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極其生澀卻帶著一絲真實暖意的弧度。
寒風卷著枯葉和雪沫，打著旋兒，掠過冰冷的河麵。李家新屋的方向，灶房煙囪裡冒出的白煙，嫋嫋升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畫出一道微弱卻筆直的痕跡。像一條通往新生的路。
李鳳蘭，站在新屋院門口。一雙眼睛，望向西邊河灘的方向。寒風卷起她花白的鬢發。臉上，那兩道深刻的皺紋，極其緩慢地、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冰河解凍，露出一絲深藏心底的、滾燙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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