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子深處,寒氣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從地縫裡、樹根下鑽出來,鑽進褲腿,鑽進骨頭縫裡,凍得人牙齒打顫。風不大,卻帶著刺骨的乾冽,刮過光禿禿的樹梢,發出嗚嗚咽咽的鬼哭,卷起地上的枯葉和細碎的雪沫,撲在人臉上,像砂紙蹭皮,又冷又疼。
王六子,像一頭被鞭子抽打著的老牛,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鋪滿厚厚腐葉和鬆針的泥地上。枯瘦的手裡攥著一根磨得溜光的硬木棍,胡亂撥開擋路的枯枝和掛著冰碴的藤蔓。背上那個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布大筐沉甸甸地墜著,筐繩深深勒進他紅腫的肩肉裡,磨得火辣辣地疼。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的石碾。腳底板凍得發麻,像踩在冰坨子上,早就沒了知覺。胃裡空得發慌,像被掏了個大洞,一陣陣絞痛。他臉上糊滿了泥巴、汗水和乾涸的血漬,嘴唇乾裂,滲著血絲。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灰蒙蒙的、被枯枝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眼神裡隻有一片深不見底、淬了冰的死寂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兒。
他朝著屯裡老輩人提過的最陡、最深、也最險的那條山溝走去。那裡背陰,人跡罕至,凍土封得死硬,但據說能出好貨,能出值錢的貨。
山溝的入口像一張猙獰的巨口,黑黢黢的,透著陰森的寒氣。兩側是陡峭的、覆蓋著厚厚積雪和冰淩的崖壁,像兩把巨大的、冰冷的鍘刀,隨時可能合攏。溝底堆滿了嶙峋的怪石和半枯的荊棘,凍得硬邦邦,像無數根倒插的冰錐。
王六子眼睛掃了一眼那陰森的溝口,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緊了木棍,,縮著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了進去。
溝裡光線更暗,寒氣更重。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腐爛樹葉、潮濕泥土和鬆脂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黴味。腳下是厚厚的、凍得半硬的腐殖土,踩上去噗嗤作響,又濕又滑。嶙峋的怪石上覆蓋著滑溜溜的青苔和冰碴,稍不留神就能摔個骨斷筋折。半枯的荊棘叢像無數隻冰冷的鬼爪,張牙舞爪地伸出來,勾住他的破棉襖,嗤啦一聲就撕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麵灰白的棉絮和紅腫的皮肉。
他佝僂著腰,手腳並用,像一隻笨拙的壁虎,在陡峭濕滑的溝壁上艱難地攀爬。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石縫裡,指甲蓋被堅硬的岩石硌得生疼,指腹被粗糙的石棱劃破,滲出血絲,混著冰涼的苔蘚和泥土,黏糊糊地貼在手上。腳上那雙露著棉絮的破棉鞋,鞋底早就磨平了,踩在滑溜溜的石頭上,不住地打滑。他隻能死死用腳趾摳住石縫邊緣,腳趾凍得發僵,幾乎失去知覺。沉重的背筐一下一下狠狠地撞擊著他脊背,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汗水混著融化的雪水和泥土,順著他額頭、鬢角往下淌。流進他眼睛裡,又鹹又澀又蟄,像針紮一樣疼,模糊了視線。他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像破風箱漏氣似的嘶啞喘息。但他沒停。枯瘦的手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把糊住眼睛的泥汗混合物抹開,留下幾道臟汙的痕跡。眼睛依舊死死盯著上方,盯著那片被枯枝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裡隻有一片麻木的、近乎瘋狂的執拗。
爬。
往上爬。
再陡也要爬。
再險也要爬。
背上的筐像座山,壓著他,也撐著他。
不知爬了多久。汗水濕透了破棉襖裡麵的舊褂子,冰冷地貼在身上,凍得他渾身發抖。手臂酸麻得像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異常艱難。腳趾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每一次挪動都像踩在刀尖上。喉嚨裡乾得冒煙,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就在他感覺快要撐不住,眼前陣陣發黑的時候,目光猛地釘在頭頂上方一處背陰的、凹陷的岩縫裡。
那裡,緊貼著冰冷的岩石,在厚厚的苔蘚和半枯的藤蔓掩映下,赫然長著一叢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像嬰兒拳頭般大小的蘑菇。
猴頭菇。
是猴頭菇。
品相極好。
雪白肥厚。
毛茸茸的傘蓋緊緊包裹著,像一團凝固的雲朵,在灰暗的光線下散發著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
王六子眼睛猛地瞪圓,瞳孔驟然收縮,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股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深不見底的酸楚,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疲憊,衝得他天旋地轉,衝得他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猴頭菇。
金疙瘩。
老輩人說這玩意兒比肉還金貴,能賣大價錢,能換糧票,能換布,能……能給娘補身子。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猛地劈進他混沌的腦子裡,劈得他渾身劇震,劈得他心尖尖上都跟著顫抖起來。
娘。
娘鬢角那刺眼的白發。
娘佝僂的背。
娘一雙眼睛裡那深不見底的疲憊。
昨夜那淬了血的怒罵和那微微顫抖的淚光。
一股滾燙的熱流混著酸澀猛地從心底最深處湧了上來,直衝眼眶,燒得他鼻子發酸,喉嚨發緊,差點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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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顫抖著,像捧著稀世珍寶,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伸向那叢雪白肥厚的猴頭菇,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熟睡的嬰兒。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毛茸茸的傘蓋,輕輕捏住菇柄根部,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向上一提。
噗的一聲輕響。
猴頭菇完好無損地被他采了下來,沉甸甸的,帶著岩石的冰冷和苔蘚的濕潤,躺在他、沾滿泥汙血漬的手心裡,像一團溫潤的白玉。
王六子眼睛死死盯著手心那團雪白,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嗬嗬作響像破風箱漏氣。他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從懷裡最貼身的口袋裡摸出一個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疊得方方正正的舊油紙包,那是他平時包窩頭用的。
他手哆嗦著,一層一層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剝開油紙包,露出裡麵乾淨的油紙。然後,他極其小心地、極其輕柔地將那顆雪白肥厚的猴頭菇放在油紙中央,又一層一層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包裹起來,動作輕柔鄭重,像在包裹一件稀世的珍寶,一件關乎性命的聖物。
包好,他手死死攥著那個小小的、溫熱的油紙包,緊緊貼在心口,隔著破棉襖都能感受到那團雪白的溫潤的分量。他眼睛裡那點死寂的灰敗瞬間被一種滾燙的、淬了血的光芒取代。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近乎虔誠的低語,在死寂的山溝裡低低地沉沉地回蕩:
“給娘泡水喝,補身子。”
王六子,將那個溫熱的油紙包仔細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口袋。臉上那層冰封的死寂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一絲深藏的、滾燙的暖意。他眼睛最後看了一眼那處空了的岩縫,嘴角極其細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隨即,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緊木棍,,頂著刺骨的寒風,深一腳淺一腳,繼續朝著山溝更深處那未知的、冰封的荒野走去。背影依舊沉重,卻多了一絲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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