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懸在當空,金燦燦的光潑灑下來,將李家小院染得一片暖融,如同鍍了層金箔。院牆根下那排沉默的醬缸,缸沿上凝結的霜花早已化儘,隻留下濕漉漉的水痕,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兩盞新糊的紅紙燈籠高高掛在堂屋簷下,在午後的微風裡輕輕搖晃,映著院中攢動的人影和一張張帶著笑意的臉。空氣裡,鬆木熏兔的焦香霸道地鑽出來,混著新米粥的清甜、土豆豆角燉肉的濃鬱、剛出鍋油餅的誘人香氣,還有鄉親們身上帶來的泥土和陽光的氣息,攪成一鍋滾燙的、帶著煙火氣的暖粥,蒸騰著喜氣洋洋的熱鬨。
堂屋門口那張磨得油亮的榆木大方桌,早已被擦得鋥亮。桌麵上,碗碟層層疊疊,熱氣騰騰!金黃油亮的熏兔肉被撕成條狀,堆成誘人的小山!濃稠噴香的土豆豆角燉肉在粗瓷大盆裡翻滾,湯汁油亮!金黃的玉米麵貼餅子挨挨擠擠,散發著糧食的焦香!翠綠的涼拌野菜淋著香油,清爽解膩!還有一大盆油汪汪、剛出鍋、炸得金黃酥脆的油餅!香氣像無形的鉤子,霸道地鑽進每一個人的鼻孔,勾得人饞蟲直叫,肚子裡的饞蟲也跟著“咕咕”作響!
王大柱、王二強幾個漢子,深陷的眼窩裡映著陽光,臉上帶著油光,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正忙活著招呼客人。他們搓著手,臉上堆著憨厚又帶著點自豪的笑容,聲音洪亮,嗓門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來!來!老趙叔!您坐這兒!上座!嘗嘗這兔肉!柱子剛熏好的!香著呢!”
“張嬸子!快坐快坐!彆客氣!這燉肉爛糊!筷子一夾就散!”
“柱子!愣著乾啥!給大夥兒倒酒!倒滿!今兒高興!敞開了喝!不醉不歸!”
王四喜深陷的眼窩裡帶著書卷氣的溫和,枯黑的手穩穩地拿著酒壺,穿梭在桌邊,給圍坐的鄉親們斟滿粗瓷碗裡的苞米酒,酒香混著菜香,更添幾分醉意。王六子則像隻靈活的猴子,在人群裡穿梭,端菜遞碗,深陷的眼窩裡閃著精光,臉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活力和一點商販的精明氣,不時吆喝一句:“油餅來嘍!剛出鍋!燙手!趁熱吃!香掉牙嘍——!”
院裡院外,擠滿了聞訊趕來的鄉親。男人們穿著洗得發白的褂子,袖口挽起,露出古銅色的手臂;女人們係著圍裙,抱著孩子,深陷的眼窩裡都閃著真誠的笑意和由衷的祝賀。孩子們在桌邊追逐嬉鬨,小臉興奮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
“恭喜啊!李嬸子!小菊出息了!給咱屯子爭了大臉!”
“清北大學!我的老天爺!祖墳冒青煙都沒這麼亮堂!”
“小菊!好樣的!給咱山裡娃長誌氣!”
“快坐!快坐!菜都上齊了!趁熱吃!涼了就不香了!”
祝福聲、讚歎聲、碗筷碰撞聲、孩子們的嬉笑聲、漢子們勸酒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巨大的、暖融融的聲浪,在小院裡翻滾、沸騰!
李鳳蘭佝僂著背,站在灶房門口,渾濁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熱鬨得如同開鍋般的景象。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枯黑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她枯黑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一角,仿佛在感受這滾燙的、帶著油煙氣的人間煙火。
王小菊被眾人簇擁著,坐在主桌旁。她穿著那件漿洗得乾乾淨淨、靛青裡子的新夾襖,清瘦的臉頰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深陷的眼窩裡翻湧著巨大的、無聲的波瀾。鄉親們的熱情像潮水般湧來,讓她有些手足無措,臉頰微微泛紅。她枯黃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就在這時,村長趙有田穿著一件洗得發白、卻漿得挺括的深藍乾部服,深陷的眼窩裡帶著慣有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分開喧鬨的人群,大步走到主桌前。喧鬨聲稍稍平息了一些,眾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王小菊同誌!”趙有田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像敲響了一口銅鐘,“恭喜你考上清北大學!金榜題名!為咱們小興屯爭了光!添了彩!這是村裡的一點心意!”他枯黑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紙包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小包,遞到王小菊麵前,“五十塊錢!上學補助!拿著!路上添點東西!到了北京,好好念書!學成回來,建設家鄉!”
“轟——!”
人群裡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歎和羨慕聲!如同熱油鍋裡滴進了冷水!
“五十塊!我的老天爺!頂咱家半年嚼穀了!”
“村裡真下血本了!”
“小菊!快拿著!彆愣著!”
“謝謝村長!謝謝村裡!”王小菊慌忙站起身,深陷的眼窩裡瞬間湧上巨大的水汽,聲音帶著哽咽,枯黑的手有些顫抖地接過那個沉甸甸的紅紙包。那紅紙滾燙!像捧著一顆全村人沉甸甸的心!
趙有田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眾人,又落在李鳳蘭身上:“李嬸子!養了個好閨女!給咱屯子長臉了!是功臣!”他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官方的褒獎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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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蘭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光芒沉澱下去,化作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枯黑的嘴角那點微瀾更加清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趙有田剛退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舊褂子的身影擠了過來。是老趙叔,趙德厚。他深陷的眼窩裡帶著慈祥的笑意,枯黃的臉上皺紋舒展,像一朵風乾的菊花。他枯黑的手裡,捧著一個用舊藍布仔細包裹著的、四四方方的小包。
“小菊啊……”老趙叔的聲音帶著歲月沉澱的溫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像陳年的老酒,醇厚綿長,“老趙叔……沒啥好東西……這個……你拿著……”他枯黑的手極其鄭重地將小包遞到王小菊麵前。
王小菊深陷的眼窩裡含著淚,枯黃的手接過小包。藍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帶著老趙叔掌心的溫熱。她小心翼翼地掀開藍布一角。
裡麵,是一本厚厚的、封麵已經磨損發毛的硬殼筆記本!紙頁泛黃,邊角卷起,顯然用了很久。翻開扉頁,上麵用極其工整、遒勁有力的鋼筆字寫著:
贈小菊:
知識如海,勤學為舟。
誌存高遠,莫忘鄉土。
——趙德厚
字跡力透紙背,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如同老樹根般的力量!
“老趙叔……”王小菊喉嚨哽咽,滾燙的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這筆記本!這字跡!是老趙叔珍藏多年、視若珍寶的東西!是他年輕時在掃盲班當老師時用的!這哪裡是筆記本?這是長輩沉甸甸的期許和一顆滾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