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刮過李家院牆頭枯黃的蒿草,帶著哨音,卷起地上薄薄的雪沫子。天擦黑,灰藍的天幕沉沉壓下來,星子還沒冒頭。灶房裡,煤油燈昏黃的光暈下,王小菊王小五)枯黃的臉頰在燈影裡半明半暗。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平日裡總帶著點怯懦和茫然的光芒,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口被點燃的炭火,跳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喜悅和巨大惶恐的複雜火焰。她枯黑的手,死死攥著一封展開的信紙。信紙的邊緣,已經被她無意識地揉搓得起了毛邊,微微顫抖著。
信紙抬頭,是鮮紅的部隊番號印章。下麵一行行剛勁有力的鋼筆字,力透紙背:
“……組織信任……提乾命令已下……副營職……”
“……駐地調整……條件改善……家屬可隨軍……”
“……盼菊來……安家落戶……共度餘生……”
“副營……隨軍……”王小菊枯黑的嘴唇哆嗦著,無聲地念著這幾個字,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炭火般的光芒劇烈地跳躍著,幾乎要燒穿她單薄的眼皮!巨大的喜悅像滾燙的岩漿,瞬間衝上頭頂!可緊隨其後的,是如同冰水澆頭般的巨大惶恐和茫然!隨軍?去千裡之外的南方?離開這片生她養她的黑土地?離開這個她從未離開過的屯子?離開……娘?
她猛地抬起頭,深陷的眼窩裡瞬間湧上巨大的水汽,目光慌亂地投向灶膛口那個身影——李鳳蘭正坐在小板凳上,枯黑的手拿著火鉗,慢吞吞地撥弄著灶膛裡跳躍的柴火。橘紅的火光,映著她溝壑縱橫的臉,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出絲毫波瀾。
“娘……”王小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巨大的顫抖,像隻受驚的兔子,“衛東……衛東他……提乾了……副營……信上說……說……讓我……讓我隨軍……去……去南邊……”
“嗯。”李鳳蘭頭也沒抬,深陷的眼窩依舊盯著灶膛裡跳躍的火苗,聲音嘶啞低沉,聽不出情緒,“好事。”
“可是……娘……”王小菊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手裡的信紙上,洇開深色的圓點,“南邊……那麼遠……我……我從來沒出過遠門……我……我怕……我……我舍不得您……舍不得家……”
李鳳蘭撥弄柴火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灶膛裡跳躍的火光,在她深陷的眼窩裡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她沒說話,隻是極其緩慢地、將一根半乾的鬆枝塞進灶膛。火苗“噗”地一聲竄高,發出“劈啪”的爆響。
“娘……我……我……”王小菊哽咽著,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無助和巨大的依賴,“要不……要不……我……我不去了……我……我就在家……守著您……”
“傻話!”
李鳳蘭深陷的眼窩猛地抬起!如同兩口沉寂的古井驟然掀開蓋子,射出兩道淬了冰的寒光!那寒光銳利如刀,瞬間刺穿了王小菊淚眼婆娑的眼底!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力!
“男人出息了!當官了!讓你去享福!”
“守著窮窩窩?守著黃土坷垃?守著娘這把老骨頭?”
“沒出息!”
“去!必須去!”
“娘……我……”王小菊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震得渾身一哆嗦!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淚水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懼和委屈淹沒了她!她枯黑的手死死攥著信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般的絕望聲響。
李鳳蘭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女兒那張因恐懼和茫然而扭曲的臉,那點寒光沉澱下去,化作一種更深沉、更厚重的力量。她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放下火鉗。
“娘——”
她深陷的眼窩掃過女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陪你去!”
“轟——!”
王小菊隻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凝固的淚水瞬間決堤!洶湧而出!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滅頂般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賴感,瞬間將她淹沒!她枯黃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如同窒息般的嗚咽:“娘……您……您說啥?您……您陪我去?真……真的?”
“嗯。”李鳳蘭深陷的眼窩平靜無波,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如同古井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娘不放心。”
“千裡迢迢。”
“人生地不熟。
“娘陪你去趟。”
“認認門。”
“看看人。”
“替你……掌掌眼。”
“娘——!”王小菊再也忍不住,猛地撲過去!枯黑的手死死抱住母親的腰!深陷的眼窩裡,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出!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母親那件洗得發白、帶著灶火氣息的舊棉襖!她枯黃的臉緊緊貼在母親枯瘦的脊背上,放聲痛哭!哭聲裡,有巨大的委屈,有無儘的依賴,更有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巨大的釋然和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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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蘭深陷的眼窩平靜地望著灶膛裡跳躍的火光。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她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遲疑,輕輕抬起,枯瘦的手指,極其輕柔地、落在女兒劇烈聳動的、枯黃的後腦勺上,極其緩慢地、一下一下,撫摸著。動作生澀,卻帶著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