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最後一個黃昏,麥香村的炊煙在雪地裡畫出淡藍的線。陳陽踩著梯子爬上房梁,指尖剛碰到光陰囤的繩子,就聽見囤子裡傳來“撲棱”一聲——是之前塞進去的螢火蟲,竟在囤底的麥秸縫裡熬過了半個冬天,此刻正抖著翅膀,把最後的光透過雪層漏出來。
“輕點摘,”李奶奶在底下仰著脖子喊,手裡攥著把新磨的剪刀,“囤底藏著春信呢,彆驚著了。”
囤子被小心地卸下來,沉甸甸的,像揣了整個冬天的分量。雪從麥秸縫裡簌簌往下掉,落在鋪著紅布的八仙桌上,很快化成細小的水窪,映著屋頂的燈暈。小虎踮著腳數囤上的紅繩結,數到第七個時突然喊:“這結鬆了!”
李奶奶湊過去看,果然有根紅繩鬆了線頭,露出裡麵裹著的東西——是片乾枯的桃葉,邊緣已經發脆,卻還帶著點淺綠。“是清明那天摘的,”她把桃葉輕輕拈出來,放在掌心嗬了口氣,“我說囤子總往南邊晃呢,原來是它在惦記著開春的桃花。”
拆囤的儀式定在冬至夜。老周叔特意把老屋的火炕燒得滾燙,村民們揣著自家的小物件來湊趣:張嬸帶來了醃菜的壇子,說要借囤子裡的雪水醃臘八蒜;王大伯拎著個竹編的鳥籠,籠門敞著,“讓囤裡的風出來透透氣”;連瞎眼劉叔都摸來個陶笛,說要給柴囤的動靜伴奏。
李奶奶握著剪刀,在囤頂繞了三圈才下剪。“哢嚓”一聲脆響,麥秸散開的瞬間,囤子裡的東西湧了出來——雪塊混著鬆針滾落,螢火蟲的光在暮色裡劃出細弱的弧線,半塊犁鏵帶著鐵鏽味沉在紅布中央,還有那片桃葉,被風一吹,竟輕輕顫了顫。
“聽!”小虎突然按住耳朵,囤底的麥秸堆裡傳來極輕的“窸窣”聲,像有什麼在土裡拱動。陳陽扒開麥秸一看,竟是幾粒去年的麥種,不知何時發了芽,嫩白的根須纏著片乾荷葉,芽尖透著點新綠。
“是囤子裡的雪水和暖意催的,”李奶奶把麥芽捧在掌心,皺紋裡盛著笑,“我說要囤光陰,原是囤著讓它生新呢。”
陶笛聲慢悠悠地起了調,劉叔雖看不見,手指卻在笛孔上靈活地跳。囤子裡的風聲順著笛聲飄出來,混著雪水融化的輕響,在火炕上繞了個圈,竟帶著點濕潤的春氣。張嬸趕緊把壇子湊過去,讓雪水順著麥秸縫流進壇裡,“這水藏著整個冬天的勁兒,醃出來的蒜準保脆生”。
王大伯的鳥籠裡飛進片銀杏葉,是之前塞在筐裡的,此刻被暖風一吹,竟在籠底轉了個圈。“是秋天的葉兒跟著春天的芽兒出來了,”他摸著籠沿笑,“這囤子,把四季都串成圈了。”
夜深時,八仙桌上擺開了新的物件:發芽的麥種栽進了陶盆,桃葉壓進了舊書裡,雪水壇子封了泥,連那半塊犁鏵都被擦得鋥亮,擺在了“麥秸博物館”的最顯眼處。陳陽看著李奶奶把拆下來的麥秸重新捆好,忍不住問:“明年還編光陰囤嗎?”
“編,咋不編?”李奶奶的手指撫過麥秸粗糙的表麵,“你看這麥秸,拆了還能再編,日子不也這樣?舊的囤裡藏著新的芽,過了冬,又是一春。”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落在窗紙上沙沙響。囤底剩下的麥秸堆裡,那隻螢火蟲突然亮了亮,像在跟屋裡的暖意道彆。陳陽知道,它和那些被囤住的光陰一樣,不是消失了,是鑽進了下一個春天的骨縫裡,等著被新的麥秸,重新編進日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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