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裡的火已經熄了大半,隻剩下幾塊暗紅的炭火,偶爾“劈啪”爆出點火星,映得灶台泛著暖融融的光。娘用火鉗夾起一塊炭火,放進旁邊的炭盆裡,“留著這點火種,明早引火方便。”
我蹲在灶前,伸手去攏灶門口的灰燼,指尖觸到一片溫熱。“娘,這炭火能燒到後半夜不?”
“夠了夠了,”娘把炭盆往炕邊挪了挪,“你爺爺夜裡起夜,正好用這炭火暖手。”她用抹布擦了擦灶台,留下幾道水痕,在火光裡亮閃閃的,“你看這灶膛壁,還帶著熱乎氣呢,等下焐個紅薯,明早準保甜糯。”
說著,她從筐裡撿了兩個紅心紅薯,埋進灶膛的餘燼裡,又覆上一層熱灰。“彆扒拉啊,得讓它慢慢焐著,急不得。”
我盯著灶膛口那點跳動的紅光,忽然想起小時候,總愛蹲在這裡等紅薯熟,娘總說我像隻守著窩的小獸。現在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時的甜香,混著灶膛的煙火氣,暖得人心頭發燙。
夜漸深,灶膛餘燼下的紅薯漸漸發出甜香,那香氣混著炭火的焦味,絲絲縷縷鑽鼻孔。我蹲在灶前,時不時用小棍撥弄兩下灰燼,娘說“紅薯得燜,就像做人,沉得住氣才能品到甜頭”。
忽然,“哢嚓”一聲輕響,紅薯皮被內部的軟糯撐裂,焦黑的外皮底下,金黃的瓤流淌出蜜糖似的汁液,燙得人指尖發麻,卻舍不得撒手。
“熟了熟了!”我急著用木棍挑出紅薯,吹了又吹,掰開時,熱氣裹挾著甜香噴湧而出,竟在昏黃的油燈下凝成小小的霧團。娘湊過來,用指甲掐了一小塊放進嘴裡,眯著眼笑:“你看,沉住氣等來了吧?這甜勁,比城裡的糖人還對味。”
灶門口的風卷著夜露襲來,卻吹不散滿室甜香。遠處傳來野狗的吠叫,近處是紅薯的蜜甜,忽然覺得,這煙火人間,最是讓人踏實。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院角的蒲公英絨毛上,我蹲在那裡數著傘蓋下的籽,一顆,兩顆,三顆……風一吹,白色的小傘就打著旋兒飄起來,有的粘在我的布鞋上,有的鑽進磚縫裡,還有的徑直飛向了屋後的菜園。
“彆碰那草,沾一身毛不好打理。”娘拿著掃帚從屋裡出來,掃過我腳邊的落葉,“去把晾著的豆角收回來,天看著要變了。”
我應著,卻沒動。蒲公英的籽還在飄,像無數個小燈籠,要把這院子裡的故事帶到彆處去似的。忽然想起前幾日埋在菜畦裡的南瓜籽,當時隨手挖了個坑丟進去,也沒指望能發芽,可今早竟冒出了兩瓣嫩黃的芽,頂著層薄土,怯生生的,卻透著股鑽勁兒。
“發什麼呆呢?”娘的聲音從豆角架那邊傳來,帶著點嗔怪,“再磨蹭雨就來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跑向豆角架。翠綠的豆角垂下來,像一串串翡翠,沾著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袖口,涼絲絲的。摘到第三根時,指尖忽然觸到個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朵蒲公英,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到了豆角葉上,絨毛上還掛著片豆角花瓣。
“娘,你看!”我舉著蒲公英跑過去。
娘接過來看了看,又放回我手裡,笑著說:“這東西野得很,落在哪兒就在哪兒紮根。你小時候總愛吹它,說要讓它捎著你的畫兒去給山那邊的孩子看。”
我愣了愣,竟有些記不清了。可看著手裡的蒲公英,忽然覺得,那些被風吹走的籽,說不定真的帶著些什麼——或許是灶台上紅薯的甜香,或許是磨盤轉動的吱呀聲,又或許是夜裡趴在窗台上數過的星星。
風又起了,這次帶著點濕意。我深吸一口氣,對著蒲公英輕輕一吹,白色的小傘便乘著風,掠過菜畦裡的南瓜芽,飛過院角的老磨盤,朝著遠處的山坳飄去。
“快收豆角吧,真要下雨了。”娘催促著,已經開始往屋裡搬竹匾。
我應著,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豆角的清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漫上來,遠處的雷聲隱隱傳來,可心裡卻暖融融的。就像這蒲公英,看似輕飄飄的,卻藏著股韌勁,不管落在哪兒,都能紮下根,長出新的綠來。
收完最後一把豆角時,第一滴雨落在了我的鼻尖上。我跑進屋,看著窗外的雨絲斜斜地織著,打濕了院角的蒲公英叢,也打濕了菜畦裡那兩瓣嫩黃的芽。
娘正把豆角倒進竹籃,見我望著窗外,便說:“彆看了,雨好,能讓那南瓜芽長得快點。”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這院子裡的一切,都像這雨裡的芽,悄無聲息地,就把日子紮得穩穩的,長出新的盼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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