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石磨盤,打我記事起就在那兒。青灰色的石頭被磨得溜光,中間的磨眼像隻老花眼,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磨盤邊緣的齒痕早就磨平了,卻還留著一圈圈深淺不一的紋路,那是幾十年磨豆子、磨玉米留下的印記。
張爺爺是這石磨的老主人。每天天剛亮,他就扛著半袋黃豆來,往磨盤旁的木盆裡倒,黃豆滾得“嘩啦啦”響,像撒了一地的碎銀子。他往磨眼裡添豆子,又用瓢舀了清水澆進去,然後推著磨杆轉起來。石磨“吱呀——吱呀——”地哼著,像在說陳年的故事,磨盤邊緣很快滲出乳白的豆漿,順著紋路流進底下的木槽,再滴進大瓦盆裡,濺起小小的水花。
我總愛蹲在磨盤邊看。張爺爺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卻靈活得很,添豆子的速度不快不慢,剛好跟上磨盤轉動的節奏。“丫頭,這磨盤得順著勁兒推,急不得。”他笑著說,額頭上的汗珠滾到下巴,滴在磨盤上,“你看這豆子,得慢慢磨才出漿多,磨得細,做出來的豆腐才嫩。”
有回我學著推磨,使出渾身力氣,磨杆卻紋絲不動。張爺爺哈哈笑,握著我的手放在磨杆上:“不是硬使勁,是跟著它的勁兒走。你看,它往這邊轉,你就順著往這邊推,借著力氣就輕省了。”果然,跟著磨盤的節奏走,沉重的磨杆竟真的動了起來,雖然慢,卻穩穩當當。磨眼裡的豆子慢慢往下落,混著清水,在磨盤間被碾成碎末,漸漸變成漿。
“這磨盤啊,比我歲數都大。”張爺爺歇腳時,總愛摸著涼涼的磨盤,“當年你太爺爺還在的時候,就用它磨麵給全村人吃。災年的時候,磨點紅薯乾麵,摻點野菜,也能讓一家老小填飽肚子。”他指著磨盤上一道深痕,“這是那年村裡辦喜事,磨了太多糯米粉,硬生生磨出來的印子。”
後來村裡有了電動磨漿機,轉得飛快,半小時磨的豆子比石磨一天磨的還多。張爺爺的兒子勸他:“爹,彆費勁推石磨了,用電的多省事。”張爺爺搖搖頭:“不一樣,不一樣。這石磨磨出來的豆漿,帶著石頭的涼勁,做豆腐有股清甜味,電磨子磨不出來。”
每天早上,巷口的石磨還是照轉不誤。豆漿的香味飄得老遠,引著街坊鄰居來打豆漿。有人提著搪瓷缸,有人端著粗瓷碗,張爺爺用長柄勺舀起豆漿,“咕嘟咕嘟”倒進容器裡,白色的泡沫浮在上麵,像蓋了層雪。“趁熱喝,養胃。”他總這麼說。
我捧著熱豆漿,站在石磨旁。磨盤還在轉,“吱呀”聲混著街坊們的說笑聲,陽光透過樹葉灑在磨盤上,把那些紋路照得明明亮亮。這石磨磨了幾十年的時光,磨出了豆漿的香,磨出了巷子裡的暖,也磨出了日子裡那股慢慢悠悠、踏踏實實的勁兒。
現在我知道,張爺爺守著的不隻是石磨,是這巷口的煙火氣,是老輩人傳下來的念想。就像這石磨盤,看著笨,卻把尋常的豆子,磨成了最暖的人間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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