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頭的針線笸籮又滿了。碎布頭、頂針、纏線板擠在一起,像個熱鬨的小集市。娘盤腿坐在炕上,正用頂針頂著針尾,把塊藍布補丁往爹的舊棉襖上縫,線腳走得又密又勻,像田埂上的新苗。
“這布還是你去年穿舊的褂子拆的,”娘用牙咬斷線頭,舉著棉襖看了看,“顏色深,補在裡麵看不出來,還結實。”補丁的邊角被她用指甲刮得平平展展,像長在棉襖上似的。
笸籮裡的纏線板是爺爺做的,木頭磨得發亮,上麵纏著紅的、綠的、白的線,像開了幾朵小花。我抽出根紅線,想給布娃娃紮個紅頭繩,娘卻拍了拍我的手:“先學納鞋底,這紅線留著給你爹補襪子用——他那雙襪子toe頭磨破了,得用紅線縫才顯眼,省得他總穿錯。”
說著,她從笸籮底下翻出塊漿過的白布,是做鞋底的“骨子”。漿布的麵糊是用去年的玉米澱粉調的,娘說“比買的膠水牢,還不硌腳”。她用粉餅在布上畫了個鞋底樣,大剪刀“哢嚓哢嚓”裁下來,碎布渣落在炕席上,像撒了把細雪。
窗外的風刮得窗紙嘩嘩響,炕洞裡的火炭“劈啪”爆了聲。娘把裁好的鞋底坯子往膝頭一放,拿起頂針往手指上一套,銀針帶著麻線“嘶啦”鑽進布裡,又從另一麵冒出來,留下個小小的線頭。“納鞋底得用勁,針腳才紮實,”她教我捏著針,“就像種麥子,根紮得深,才能抗住風。”
我的手被針紮了好幾下,血珠滴在白布上,像開了朵小紅花。娘連忙用唾沫抹了抹我的指尖:“沒事,初學都這樣。你姥姥說,針紮破手才長記性,做出來的活計才帶勁。”她把我納歪的幾針拆了重縫,麻線在她手裡聽話得很,繞著針腳轉了個圈,就把歪處找平了。
笸籮角落裡,躺著個缺了角的瓷盒,裡麵裝著碎剪刀、斷針,還有幾粒去年納鞋底時沒穿完的銅頂珠。娘說這是“百寶箱”,“啥零碎都能裝,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果然,她縫棉襖時掉了個頂針,在笸籮裡扒拉兩下,就從碎布頭底下找到了。
日頭爬到窗欞中間時,爹的棉襖補好了,娘又拿起我的舊棉褲——褲腳磨破了,她要接段新布。笸籮裡的線軲轆轉著,麻線在她指間遊走,像條不停歇的小溪。我看著那些碎布、線頭、針腳,忽然明白,這炕頭的針線笸籮,裝的哪裡是針線,分明是過日子的細心思——把破的補成整的,把舊的改成新的,在一針一線裡,把日子縫得密密實實,暖融融的。
風還在刮,但炕頭暖,笸籮裡的線團滾了滾,像在說:再冷的天,有這雙巧手,日子也能過得熱乎。
簷角掛著盞鐵皮馬燈,玻璃罩上蒙著層灰,燈芯早就燒沒了,隻剩個空架子晃悠。這是前幾年修房時從老倉房翻出來的,爹說當年他年輕時趕夜路,全靠這燈照路。
我踩著板凳把馬燈摘下來,鐵皮被歲月啃出好些鏽洞,提手處的鐵鏈鏽得發脆,一碰就掉渣。玻璃罩擦乾淨後,倒還透亮,能看見裡麵殘留的燈油垢,像層琥珀色的膜。
“這燈當年救過你爺的命。”娘從屋裡出來,手裡攥著塊細砂紙,“那年冬天雪下得齊腰深,你爺去鄰村借種子,就是靠它照路才沒掉進溝裡。”她用砂紙慢慢打磨馬燈的鏽跡,鐵皮露出點暗啞的銀白,“雖說現在有手電筒了,留著總念想。”
我找了截棉線,仿著記憶裡燈芯的樣子搓了搓,塞進燈座裡,又倒了點煤油——是爹用來給農機潤滑的,帶著股嗆人的味。劃根火柴點上,火苗“噗”地竄起來,玻璃罩裡立刻騰起團暖黃的光,把簷下的台階照得明明滅滅。
風從簷下鑽過,馬燈晃了晃,火苗跟著跳,光影在牆上搖成片碎金。娘站在光裡,鬢角的白頭發看得格外清,她指著燈底的刻痕:“你看這‘平安’倆字,是你爺刻的,說走夜路最怕慌,見著這倆字就踏實。”
夜漸深,馬燈的光映著院子裡的雪,白得晃眼。我提著馬燈在院裡轉了圈,光雖不如手電筒亮,卻暖得實在,照在雪地上,連腳印都帶著點溫乎氣。娘說:“老物件就是這樣,看著舊,可那點熱乎勁,比新東西經得住凍。”
燈油快燒儘時,火苗慢慢矮下去,最後化成縷青煙。我把馬燈掛回簷角,玻璃罩上又蒙了層薄霜。風過時,鐵鏈“叮當”響,像在說:哪怕不亮了,掛在這兒,也是個念想,是日子裡攢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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