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石磨蒙著層薄灰,磨盤邊緣的齒紋被歲月磨得淺了,卻還能看出交錯的紋路,像老人手上磨平了卻依舊清晰的掌紋。這是太爺爺傳下來的,當年村裡還沒有打粉機時,家家戶戶都來借這石磨磨玉米麵、磨豆粉,磨盤轉動的“吱呀”聲,能從清晨響到日頭偏西。
今早娘說要做豆腐,非讓爹把石磨擦洗出來。爹拎著水桶潑了幾遍,又用硬毛刷蘸著草木灰使勁刷,磨盤上的灰漬漸漸褪去,露出青灰色的石頭本色。“還是石磨磨的豆漿香,”娘在旁邊擇黃豆,“機器打的太糙,少了股子磨出來的韌勁。”
爹把磨盤轉了轉,軸心裡的木杆“咯吱”響,他往裡麵滴了幾滴菜籽油,再轉就順溜多了。“你小時候總愛蹲在磨盤邊,”他擦著手上的水笑,“看豆子從磨眼漏下去,變成糊糊流出來,能看半個鐘頭,還說‘石磨在吃豆子呢’。”
我確實有這印象,那時候覺得石磨是個神奇的大家夥,轉著轉著就能把硬邦邦的豆子變成滑溜溜的漿。有次趁大人不注意,抓了把小米塞進磨眼,結果被卡住了,爹拆了半天才弄出來,卻沒罵我,隻說“這石磨認糧食,不認淘氣”。
黃豆泡得發脹,娘一勺勺往磨眼裡添,爹推著磨杆慢慢轉。豆漿順著磨盤的紋路淌下來,奶白的,帶著股清甜味。陽光落在磨盤上,豆漿的水汽蒸騰起來,在光裡變成淡淡的霧。
“以前你太奶奶總說,石磨轉得越慢,磨出的東西越細,”娘用勺子刮著磨盤邊緣的漿,“過日子也一樣,急不得,得慢慢磨,才能出滋味。”
磨完豆漿,爹把磨盤擦乾淨,又往軸心裡添了點油。石磨靜靜立在院裡,像個歇了口氣的老人。我看著磨盤上那些淺了的齒紋,忽然覺得它們像無數個日子的印記——太爺爺推磨的背影,爹小時候抓小米的手,我蹲在旁邊看磨盤轉的眼神,都被這石磨悄悄記著,磨進了時光裡,也磨出了家裡的味道。
傍晚收農具時,看見幾隻麻雀落在磨盤上,啄著殘留的豆粉渣。娘說:“彆趕它們,石磨也得有人陪說說話。”風從院外吹進來,磨盤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晃,像在應和麻雀的啾鳴,又像在回味白天磨出的豆漿香。
灶膛裡的火快滅了,隻剩幾塊暗紅的炭火,偶爾“劈啪”一聲,吐出點火星。娘用火鉗扒了扒,把沒燒透的柴往裡推了推,說:“再燜會兒,紅薯就能焐熟了。”
我蹲在灶前,看那點火星忽明忽暗。灶膛壁被熏得發黑,角落裡結著層薄霜似的白灰——那是常年燒柴留下的痕跡,像給灶膛記了本賬,哪天乾了重活燒了硬柴,哪天貓打翻了柴堆用了碎枝,都清清楚楚。
“小時候你總愛往灶膛裡扔玉米粒,”娘忽然開口,手裡的火鉗敲了敲灶沿,“說是給灶王爺喂糧食,結果燒糊了一大把,還哭著說‘灶王爺不領情’。”
我忍不住笑。確實有這回事,那時候覺得灶膛裡的火是活的,會吃東西,會喘氣,扔進去的東西沒了,就是被它“咽”下去了。有次趁娘不注意,把攢了好久的玻璃彈珠扔進灶膛,想看看火會不會把它變成亮晶晶的寶石,結果彈珠裂成了好幾塊,心疼得直跺腳。
炭火漸漸旺了些,映得娘的側臉暖融融的。她把紅薯埋進炭火裡,又蓋了層熱灰:“這炭火看著弱,焐東西最實在。就像有些人,平時不聲不響,心裡卻揣著熱乎勁。”
正說著,爹從外麵進來,手裡拎著捆乾鬆針:“剛才去後山拾的,這玩意兒引火快,冬天燒著還香。”他蹲下身,把鬆針塞進灶膛角落,火苗“騰”地竄起來,帶著股清冽的鬆香。
紅薯的甜香慢慢從灰裡滲出來,混著鬆針的味道,在廚房裡漫開。我盯著灶膛裡跳動的火苗,忽然覺得,這小小的灶膛像個藏著故事的口袋——裝著我扔彈珠的傻氣,裝著娘埋紅薯的耐心,也裝著爹拾鬆針的細碎心意。
等娘扒開灰,掏出紅薯時,外皮已經焦黑,掰開卻冒著金黃的熱氣。咬一口,甜得燙嘴,卻忍不住再咬第二口。
炭火又慢慢沉下去,變回暗紅的樣子,可那股暖勁,早順著紅薯鑽進了心裡。
喜歡星辰與你相約請大家收藏:()星辰與你相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