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頭的舊氈毯褪成了淺灰色,邊角磨出了細密的毛茬,中間被人躺出個淺淺的窩,像塊被曬軟的麵團。是奶奶嫁過來時陪嫁的,羊毛擀的,據說當年能蓋住整個土炕,如今縮水縮得隻夠鋪半個炕梢,卻依舊被娘寶貝似的鋪著。
天涼時,我總愛蜷在氈毯上看書,羊毛的暖意順著衣料往骨頭縫裡鑽,比電熱毯踏實。毯麵上有塊深褐色的印記,是小時候我打翻的墨水瓶染的,奶奶當時沒罵我,隻是用皂角搓了又搓,說“染了就染了,反倒成了記號”。後來那印記成了妹妹的“枕頭”,她總愛枕著那塊硬邦邦的地方睡,說“聞著有墨香”。
去年拆洗炕席,娘想把氈毯也扔了:“都起球了,紮得慌。”我抱起來抖了抖,羊毛絮紛紛揚揚飄起來,落在陽光裡像碎雪。忽然摸到毯邊縫著的布角,是塊藍花土布,針腳歪歪扭扭的——是奶奶晚年視力模糊時補的,她說“氈毯破了就得補,跟日子一樣,漏了就填點東西進去”。
現在氈毯上又添了新補丁,是娘用舊毛衣拆的線織的,紅一塊綠一塊,像拚布。妹妹放學回來,書包一扔就撲上去打滾,羊毛蹭得她脖子癢,咯咯地笑。娘在灶上炒菜,聽見笑聲就喊:“彆在氈毯上瘋,把線都滾鬆了!”嘴上說著,嘴角卻揚著。
深秋的夜裡,炕燒得暖乎乎的,氈毯裹著熱氣,把窗外的寒風擋在炕沿外。我摸著那些毛茬和補丁,忽然懂了奶奶的話——這氈毯補了又補,不是因為舍不得扔,是舍不得那些躺在上麵的時光:奶奶的針線,妹妹的笑聲,還有一家人裹在羊毛裡的,實實在在的暖。
灶膛裡的火快滅了,隻剩下幾顆暗紅的炭火,像困在灰裡的星星。娘用火鉗扒了扒,火星子“劈啪”跳起來,映亮她鬢角的白發。我蹲在旁邊,看她把乾鬆針塞進灶門,火鉗輕輕一挑,火苗“騰”地竄上來,舔著鍋底,把她的臉照得紅撲撲的。
“你小時候總愛蹲這兒看火,”娘忽然笑了,手裡的火鉗沒停,“說灶王爺藏在火苗裡,能聽見咱說話。有次你偷了塊糖,蹲這兒跟火苗嘀咕半天,結果夜裡尿床,還哭著說是灶王爺罰你呢。”
我撓撓頭,記得那回確實怕得厲害,攥著濕漉漉的褥子直發抖,是娘用灶膛裡的熱灰給我烘被窩,說“灶王爺逗你玩呢,咱下次不偷嘴就成”。
火漸漸旺了,鍋裡的玉米糊“咕嘟”冒泡。娘往灶膛裡添了塊大柴,火星子從灶門濺出來,落在青磚地上,很快就滅了。“這灶膛跟了咱家三十年,”她拍了拍灶沿,“你爹當年親手盤的,說燒起來省柴,果然沒騙咱。”
我摸著灶膛邊被火烤得發黑的木框,上麵還留著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囍”字——那是看隔壁娶媳婦,學樣刻的。灶膛裡的火“呼呼”地響,像在應和娘的話,把暖意送進每道磚縫裡,也送進心裡最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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