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掛著隻舊風鈴,鐵皮做的,鏽跡斑斑,鈴舌是塊小鐵片,風吹過時,發出“哐啷哐啷”的悶響,不像彆家的風鈴清脆。這是小時候爹從鎮上廢品站撿回來的,他用砂紙磨了半天,又給鈴舌係了截紅繩,說“風吹著響,能嚇唬偷雞的黃鼠狼”。
前幾日刮大風,風鈴被吹得撞在廊柱上,紅繩斷了,鈴舌掉在地上,被我撿起來揣在兜裡。今早發現,小妹把鈴舌用棉線重新係上,還在上麵粘了片彩色糖紙,風過時,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的,鈴鐺聲依舊發悶,卻多了點說不清的暖。
“姐你看!我給它穿了新衣裳!”小妹舉著風鈴晃了晃,棉線在她腕間繞了兩圈,“雖然不好聽,但它陪咱好久了,就像爺爺的老煙袋,醜是醜,扔了總覺得空落落的。”
風又起,風鈴“哐啷”一聲,糖紙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的鏽跡。我忽然想起爹係紅繩時的樣子,他說:“物件和人一樣,有了念想,就不隻是個物件了。”
娘從廚房出來,擦了擦手:“彆在簷下晃了,小心又撞壞!中午做你愛吃的槐花餅,去摘點新鮮槐花來。”
小妹應著跑開,風鈴在她身後輕輕晃,棉線牽著鈴舌,像牽著段沒說完的日子。
晚飯的灶火剛熄,灶膛裡還剩些暗紅的炭火,我蹲在灶門前,用火鉗扒拉著灰燼,想找出沒燒透的木炭。娘從背後拍了我一下:“彆扒了,夜裡會回潮,留著也燃不起來。”
“留著唄,”我撿起塊帶著火星的木炭,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明天早上煮紅薯,用這餘燼烘著,甜得流油。”
爹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褲腳沾著泥,徑直走到灶前,把手裡的紅薯往餘燼裡一埋:“還是你懂行,這炭火悶紅薯,比蒸的香。”他說著,用火鉗把灰燼往紅薯上蓋了蓋,像給它們蓋了層厚被子。
小妹湊過來,鼻尖快碰到灶沿:“能埋我的小土豆不?我想讓它長芽。”
“傻丫頭,”爹笑著彈了她腦門一下,“這是熟火,埋進去就烤熟了,長不出芽。要種土豆,得用後院的濕土。”
我看著灶膛裡漸漸暗下去的紅光,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這樣的餘燼,娘把我的凍手按在上麵烘著,炭火的暖一點點鑽進骨頭縫裡。那時候小妹還小,總怕火,隻敢遠遠地瞅著,現在卻敢伸手去撥弄火鉗了。
夜深了,我又去看了眼灶膛,蓋在紅薯上的灰燼已經泛白,但摸上去還有點溫。風從煙囪口灌進來,帶著點火星“劈啪”跳了兩下,像在跟我打招呼。
“明天一早,就能聞見紅薯香了。”我對著灶膛輕聲說,仿佛能聽見紅薯在土裡偷偷變甜的聲音。
第一場雪落下來時,簷角很快就掛起了冰棱,長短不一,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風一吹,它們就輕輕晃悠,陽光照過來時,折射出細碎的光,晃得人眼睛發花。
吳嬸挎著籃子從簷下過,仰頭看了眼:“這冰棱再凍兩天,能當冰棍啃了。”說著笑起來,籃子裡的白菜幫子晃了晃,沾著的雪沫掉在地上,瞬間融成一小灘水。
我縮著脖子蹲在門檻上,手裡攥著根剛掰下來的冰棱,涼絲絲的,寒氣順著指尖往胳膊肘竄。昨天埋在灶膛餘燼裡的紅薯早被分食乾淨,皮焦肉嫩,甜得人舌尖發麻,現在嘴裡還留著那股子香。
“小心凍著舌頭。”娘從屋裡出來,裹緊了棉襖,把一碗熱粥塞給我,“你四叔家的小子,昨兒偷啃冰棱,冰住嘴唇了,正哭呢。”
我“唔”了一聲,把冰棱舉到眼前,透過它看天,灰蒙蒙的,倒像塊磨砂玻璃。忽然想,這冰棱倒像極了開春時要抽條的柳條,隻是一個脆得一碰就碎,一個嫩得一掐就冒水。
後院的柴火堆旁,小妹正跟鄰家丫頭分糖塊,兩人的哈欠白乎乎的,像兩隻揣著手的小鴿子。她們的笑聲裹著雪粒飛過來,我手裡的冰棱突然“哢”地裂了道縫,趕緊揣進兜裡——娘說過,揣在棉襖裡能捂化了,化的水甜,像冰糖水。
正焐著,聽見巷口傳來車鈴聲,是郵差。他披著軍大衣,紅鼻頭凍得發亮,在雪地裡跺著腳喊:“陳家小子,你哥的信!”我蹦起來跑過去,信封上沾著雪,郵票都快泡開了。
跑回屋簷下時,兜裡的冰棱已經化了大半,水順著衣兜往下滴,涼得肚皮發麻,卻沒舍得扔。信是哥從部隊寄來的,說北方的雪比家裡的大,站崗時睫毛都能結冰,還說等開春就回來,帶我去河上溜冰。
我把信揣進貼胸口的兜裡,用體溫焐著,手裡還攥著那截化了一半的冰棱。簷角的冰棱還在晃,陽光又出來了,碎光落了滿身,倒像是哥說的冰麵上的亮片。
小妹舉著塊糖跑過來,硬塞給我:“分你吃,甜的。”糖紙在雪地裡格外鮮豔,剝開時,水果糖的甜混著冰棱的涼,在舌尖撞出點奇怪的滋味。
或許是這雪天太靜,或許是信上的字太暖,我忽然覺得,兜裡那點冰涼的水,好像真的甜絲絲的,跟嘴裡的糖一個味。簷角的冰棱還在慢慢長,而心裡的那點盼頭,也跟著一點點往上冒,比冰棱還脆,比雪還軟。
喜歡星辰與你相約請大家收藏:()星辰與你相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