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角落的老座鐘,擺錘晃了大半輩子,黃銅鐘擺上的銅綠都結了層殼。李伯總說,這鐘比他歲數還大,當年他爹從舊貨市場淘回來時,鐘麵玻璃裂了道縫,指針卡在“三點十八分”,像被時光釘住了似的。
“得讓它走起來。”李伯蹲在鐘前,手裡捏著包黃油,指尖沾著油星子,小心翼翼往齒輪上抹。座鐘肚子裡的齒輪密密麻麻,大的像銅錢,小的如紐扣,齒牙磨得發亮,都是歲月啃出來的光。他眯著眼瞅最底下那個缺了個齒的齒輪:“就它搗蛋,轉著轉著卡殼,鐘就停了。”
旁邊的小孫子湊過來,鼻尖快碰到鐘麵:“爺爺,這鐘走了多少年啦?”
“打你太爺爺那會兒就走,”李伯往齒輪縫裡塞了截竹片,輕輕一彆,卡住的齒輪“哢噠”轉了半圈,“你太爺爺說,這鐘是‘規矩’,秒針走一下,就像日子挪一步,不能快,不能慢。”
說著他掏出個小鑷子,夾著塊細砂紙,蹭掉齒輪上的鏽:“以前村裡辦喜事,都來借這鐘擺堂屋,說聽著鐘響拜堂,日子能過得準時準點。又回王嬸家嫁閨女,鐘忽然停了,你太爺爺急得滿頭汗,拆了半宿才修好,說‘可不能誤了姑娘的時辰’。”
小孫子伸手想撥鐘麵上的指針,被李伯攔住:“彆碰,這針認時辰呢。你太爺爺去世那天,它自己停在五更天,怎麼上弦都不動,像是知道主人走了。”
李伯給鐘上弦,鑰匙插進孔裡,轉起來“嘎吱嘎吱”響,像老骨頭在舒展。上滿弦的鐘擺重新晃起來,“嘀嗒、嘀嗒”,聲音不脆,卻沉得很,像往心裡敲。指針慢慢爬過“三點十八分”,玻璃裂縫裡漏出的光,在地上投下道細細的影子,跟著鐘擺晃。
“你看,”李伯指著鐘麵,“這鐘啊,就像過日子,齒輪咬著齒輪,一步錯了,整台鐘都得歇。可隻要慢慢修,慢慢調,總有走順的時候。”
日頭爬到窗欞中間,老座鐘忽然“當”地敲了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鐘聲響得不遠,卻像在心裡蕩開圈漣漪,小孫子數著鐘擺晃的次數,李伯看著那些咬合轉動的齒輪,忽然笑了——原來時光從不是停住的,它隻是藏在齒輪後麵,等你給它添點油,上點勁,就又“嘀嗒”著往前走了。
秋陽把曬穀場烤得發燙,竹匾在場上排開,像鋪了層青灰色的雲。阿桂嬸蹲在匾前,用木耙子翻動著新收的穀子,穀粒滾過竹篾的縫隙,落下時“沙沙”響,混著陽光的味道,暖得人發困。
“這天兒曬穀子最好,”她直起身捶捶腰,看了眼旁邊幫忙的姑娘,“再過半個月,就得把竹匾搬到屋簷下了,秋雨說來就來,可不能讓穀子受了潮。”
姑娘學著她的樣子翻動穀粒,木耙子在竹匾裡劃出弧形,穀粒聚了又散,像群不聽話的金珠子。“嬸,這些竹匾都用了多少年了?邊都磨出毛了。”
阿桂嬸笑了,指腹蹭過竹匾邊緣的毛刺:“比你歲數大呢。當年你爹娶你娘,我就用這匾曬過喜餅。後來你出生,你娘奶水不夠,也是用這匾曬米粉,磨成糊糊喂你。”
姑娘的臉熱起來,手裡的木耙子慢了半拍。穀粒從竹篾縫裡漏下去,落在場地上,引得幾隻麻雀飛過來,蹦蹦跳跳啄食,見人看就撲棱棱飛開,翅膀帶起的風,吹得竹匾輕輕晃。
“你看這竹篾,”阿桂嬸撿起根掉落的篾條,“新的時候硬邦邦,曬過幾年穀子,淋過幾場雨,就軟和了,卻更結實。人也一樣,年輕時棱棱角角,經點事兒,磨磨就圓了,心裡卻更有數了。”
她用木耙子把穀粒堆成小丘,中間留個窩,說是能讓潮氣從底下散出來。“這是你爺爺教的法子,他說穀子和人一樣,得透透氣,憋久了會發黴。”
日頭偏西時,阿桂嬸把穀粒歸攏到一起,用麻袋裝好。竹匾倒扣在場邊,像一個個仰著的笑臉。姑娘幫忙把竹匾摞起來,最底下的那隻發出“吱呀”聲,阿桂嬸趕緊墊了塊布:“老物件不經壓,得疼著點用。”
暮色漫上場院,竹匾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遠處傳來晚歸的牛鈴響,混著穀粒入倉的“簌簌”聲。阿桂嬸拍了拍手上的穀灰,望著堆成小山的麻袋,忽然說:“你爺爺走那年,也是這麼好的秋陽,他說穀子收進倉,心裡就踏實了,日子就像這穀粒,一粒一粒攢著,就成了堆。”
姑娘看著那些疊在一起的竹匾,忽然明白,為什麼嬸子總舍不得換新手藝,非要守著這些舊竹匾。它們曬過喜餅,曬過米粉,曬過一年又一年的穀子,竹篾裡藏著的,不隻是陽光和穀香,還有那些一去不返,卻又從未走遠的日子。
夜風起來了,吹得竹匾“當當”碰在一起,像在說悄悄話。姑娘把最後一隻竹匾摞好,仿佛聽見穀粒在麻袋裡輕輕翻身,像在應和著這曬穀場的老故事,一聲又一聲,溫柔得像歲月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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