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裡的火明明滅了,可摸到灶台時,掌心還是燙的。阿桂嬸用柴灰把火星埋起來,說這樣能留到後半夜,等醒了添把柴,就能熱早上的粥。
“當年你爺爺就是這麼教我的。”她往灶膛裡塞了把乾鬆針,火星“劈啪”跳了兩下,映紅了她眼角的皺紋,“他說過日子就像燒灶,得留點火種,不能一股腦燒儘了,不然天寒地凍的,連口熱乎的都喝不上。”
我蹲在灶前,看著那些被柴灰蓋著的火星,忽然想起早上的事。天剛亮時,我聽見灶房有動靜,扒著門縫看,阿桂嬸正往灶膛裡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像個跳動的老故事。
“嬸,您咋起這麼早?”我推開門時,她正用鍋鏟敲著鍋沿,鍋裡的粥“咕嘟”冒著泡,米香混著棗甜飄出來。
“睡不著。”她往灶膛裡又添了根柴,“老想著你爺爺燒灶的樣子,他總說我性子急,添柴太猛,火躥得太高,飯容易糊。”她笑了笑,眼角的褶子擠在一起,“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怕我累著,想多燒幾年灶,讓我多睡會兒。”
粥好了,她給我盛了一碗,紅棗浮在上麵,甜得人舌尖發顫。“你嘗嘗,這是你爺爺種的金絲小棗,當年他說這棗得用灶膛餘溫煨著才甜,急火煮不出這味兒。”
我捧著碗,看著棗子在粥裡打轉,忽然明白,為什麼她總守著這口老灶台,不肯換村裡統一給裝的煤氣灶。那些被火燎黑的灶壁,被鍋鏟磨亮的灶台沿,被歲月熏黃的煙囪口,藏著的何止是煙火氣。
正想著,院門外傳來車輪聲,是收糧的老周趕著驢車來了。車鬥裡的麻袋鼓鼓囊囊,裝著剛收的新米,他站在車旁吆喝:“阿桂嬸,新米要過秤不?”
“過!”阿桂嬸放下鍋鏟,解下圍裙擦了擦手,“讓你侄女看看,今年的米比去年沉多少。”
老周搬來秤,鉤子勾住麻袋時,秤砣滑了一下,他趕緊用手穩住,大聲報數:“一百二十八斤!比去年多了十五斤!”
阿桂嬸的眼睛亮起來,往我手裡塞了個空麻袋:“幫著裝米,今年的新米得裝在這老麻袋裡,透氣。”麻袋上還留著去年的米香,粗糲的布麵蹭得手心發癢。
裝到第三袋時,我發現麻袋角有個破洞,米正順著洞往外漏。阿桂嬸看見了,從針線笸籮裡找出塊藍布,三兩下就縫好了,針腳歪歪扭扭,卻把破洞堵得嚴嚴實實。
“你爺爺補麻袋總用藍布,他說藍色耐臟。”她把縫好的麻袋遞給我,手指在布角上撚了撚,“其實我知道,他是覺得我最愛穿藍布衫,故意找的由頭。”
老周把稱好的米搬上車,車板壓得咯吱響。阿桂嬸往他手裡塞了袋新米:“給你家娃嘗嘗,灶膛餘溫煨過的棗,配新米熬粥,香。”
老周樂嗬嗬接過去,鞭子一甩,驢車“咯噔咯噔”往村外走,車後揚起的塵土裡,混著新米的清香。
日頭爬到頭頂時,阿桂嬸讓我幫著翻曬場上的穀子。竹匾裡的穀粒被曬得發燙,我用木耙子翻動時,穀粒從指縫漏下去,像撒了把碎金子。
“當年你爺爺曬穀,總愛把竹匾擺成圈,說這樣像個糧倉,穀子看著心裡踏實。”阿桂嬸坐在場邊的石碾上,手裡擇著豆角,豆角的清香和穀香纏在一起,“他走那天,也是這麼好的太陽,穀粒在竹匾裡滾來滾去,他忽然就倒在竹匾旁,手裡還攥著把木耙子。”
我手裡的木耙子頓了頓,穀粒在竹匾裡停住了滾動。
“後來我總覺得,他沒走。”阿桂嬸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每次翻穀粒,都能聽見他在說‘慢著點,彆把穀粒撒了’;每次燒灶,都能聞見他說的‘鬆針引火快,耐燒’;就連這老麻袋,摸著都像他的手,粗粗拉拉,卻暖得人心頭發燙。”
豆角擇完了,她起身往灶房走:“中午咱吃豆角燜飯,就著新米,香。”
灶膛裡的餘溫還在,我添了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舔著鍋底,把阿桂嬸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像老電影裡的畫麵。
牆上的掛鐘敲了十二下,正午了。曬場上的竹匾被陽光曬得發燙,穀粒的香味越來越濃,我忽然明白,那些灶膛裡的餘溫,竹匾裡的穀香,麻袋上的補丁,都是時光留下的念想,像灶膛裡的火星,看著滅了,其實一直燃著,暖著往後的日子。
收穀的驢車走遠了,車轍裡落著幾粒新米,被陽光曬得透亮。阿桂嬸端著豆角從灶房出來,喊我吃飯時,我看見她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滿滿的光,像灶膛裡跳動的火星,也像竹匾裡滾動的穀粒,平凡,卻又踏實得讓人心裡發燙。
午後的陽光穿過曬穀場,把竹匾的影子拉得很長,穀粒在光裡輕輕跳,像在訴說著一個永遠講不完的故事——關於守候,關於傳承,關於那些藏在煙火氣裡的愛與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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