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那隻瓷瓶,釉色早就褪得發烏,瓶身上畫的牡丹隻剩淡淡的輪廓,像褪了色的舊夢。瓶口缺了一小塊,是早年搬家時不小心磕的,倒讓它多了點不規整的溫柔。
這瓶子原是李嬸的嫁妝,當年紅綢裹著送來,瓶裡插著新摘的石榴花,豔得能滴出水來。如今紅綢早成了抹布,石榴花也換了一茬又一茬,隻有這瓷瓶還立在窗台,看了二十多年的日升月落。
春天,李嬸會掐把迎春花插進去。細弱的枝條斜斜地探出來,嫩黃的花貼著發烏的釉麵,倒像給舊瓶子綴了串星星。風拂過,花枝輕晃,瓶身跟著微微顫,像是怕碰落了那點嫩黃,連呼吸都放輕了。
夏天就換野薄荷。綠葉擠滿瓶口,清涼的氣順著瓶口往外冒,瓶身都像浸了涼意在發燙。李嬸總說:“這瓶子懂涼熱,摸著比彆處都潤些。”傍晚搖著蒲扇坐窗邊,薄荷香混著瓷瓶的土腥味,倒成了最好的安神香。
秋日裡,瓶裡插的是曬乾的稻穗。金黃的穗子垂下來,掃著瓶身,簌簌地落些細糠。李嬸用布擦了又擦,瓶底還是積了層薄薄的米白,像落了層霜。她不惱,說:“這是瓶子在留著收成的念想呢。”
冬天最冷的時候,瓷瓶裡是空的。李嬸會用棉布把它裹起來,怕凍裂了瓷身。陽光好的正午,解開布讓它曬曬太陽,瓶身慢慢暖起來,摸著有點溫乎,像揣了個小暖爐。李嬸就坐在旁邊做針線,看著它,像是在跟老夥計說悄悄話。
有回孫子好奇,拿它當玩具,被李嬸輕輕打了手:“這是你奶奶的念想,得好好待它。”孫子似懂非懂,用小手摸了摸瓶口的缺口,說:“它好像在笑呢。”
可不是嘛,風吹過窗台,瓷瓶輕輕晃,缺角的地方迎著光,倒像咧著嘴在笑。瓶裡的花換了又換,日子走了又來,隻有它穩穩地立著,把零碎的時光都釀成了溫潤的舊味。
灶台上那口鐵鍋,黑黢黢的,鍋沿都磨出了亮邊,是家裡用了十年的老物件。鍋底結著層厚厚的鍋巴,洗不淨也刮不掉,卻像是給鐵鍋鑲了層暖融融的鎧甲。
清晨的第一縷煙,總是從這口鍋裡冒出來的。李伯把引火的柴塞進灶膛,火苗“劈啪”舔著鍋底,鐵鍋慢慢熱起來,他往鍋裡倒半勺菜籽油,油星子“滋滋”跳著,舔過鍋壁的每一寸,把陳年的煙火氣都烘了出來。
“該烙餅了。”李伯念叨著,把發好的麵團揣進鍋裡。麵團一沾熱鍋,立刻發出“刺啦”的聲響,白胖的麵團漸漸鼓起,邊緣鑲上圈金黃,香氣順著鍋沿往外鑽,混著柴火氣,勾得人直咽口水。
這鐵鍋性子烈,得順著它。火大了會糊,火小了又烙不透,李伯摸得準它的脾氣,灶膛裡的火總是不疾不徐,鐵鍋就乖乖吐出噴香的烙餅,邊角焦脆,中間暄軟,帶著股說不出的紮實味。
有回新來的學徒不懂事,用鐵鏟硬刮鍋底的老鍋巴,被李伯嗬止了:“這鍋巴是念想,刮掉了,鍋就不香了。”那鍋巴是十年裡無數頓飯的沉澱,浸著米香、油香、還有灶膛裡的草木香,刮掉了,鐵鍋就像丟了魂。
傍晚熬粥時,鐵鍋更顯溫順。米粒在鍋裡慢慢舒展,咕嘟咕嘟地唱著歌,粥香漫出來,把整個灶房都泡得軟軟的。李伯坐在灶門前添柴,看著鍋裡翻滾的白粥,鐵鍋被火映得發紅,像塊被焐熱的老玉,透著股讓人踏實的暖意。
夜裡,鐵鍋靜靜地蹲在灶台上,鍋底還留著餘溫。灶房裡的燈昏昏黃黃,照著它黝黑的身影,倒像是家裡最沉默的長輩,把一天的煙火氣都收進肚裡,等著第二天再把熱乎的日子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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