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掛著隻鐵皮風鈴,是早年鎮上鐵匠鋪打的,邊角磨得發亮,鈴舌是塊小銅片,風吹過就“叮鈴叮鈴”響,聲音算不上清脆,倒像在嘟囔著什麼。
開春時風大,鈴繩磨斷了,李奶奶踩著板凳重新係,踮著腳夠了半天,差點摔下來,還是放學回來的小孫女扶住了她。“奶奶,這破風鈴早該換了,聲音難聽死了。”小孫女撇嘴。
“換啥,”李奶奶拍了拍鈴身,“它陪了咱十年了,你小時候學說話,第一個會喊的‘叮鈴’,就是看它晃悠學的。”
這話不假,老相冊裡還有張泛黃的照片:紮著羊角辮的小孫女舉著小手夠風鈴,鈴鐺在她頭頂晃,她笑得露出兩顆剛長的小牙,嘴裡淌著口水,含糊地喊“叮鈴……叮鈴……”
現在小孫女上了初中,總嫌風鈴老氣,卻會在下雨天特意跑回來,把風鈴摘下來擦乾淨,怕雨水鏽壞了。李奶奶看在眼裡,沒點破,隻在風大的時候,站在屋簷下聽鈴響——那聲音裡,好像還混著當年小孫女的奶音,黏糊糊的,甜得像塊化了的糖。
這天傍晚起了風,風鈴響得格外歡,小孫女趴在窗台上寫作業,忽然抬頭說:“奶奶,它好像在說‘快收衣服’呢。”李奶奶探頭一看,西邊的雲黑壓壓的,趕緊喊上小孫女去收曬著的被褥。剛把最後一床被單抱進屋,雨點就“劈裡啪啦”砸了下來。
風鈴還在簷下晃,“叮鈴叮鈴”的,像是在得意地笑。李奶奶摸著濕漉漉的鈴身,忽然覺得,這聲音也不難聽,就像個總在身邊念叨的老夥計,吵是吵了點,卻從來不會讓人吃虧。
院當心的石桌,青灰色的石麵被磨得溜光,桌腿上爬著幾叢青苔,是雨水和歲月共同養出來的綠。張大爺說,這桌子是當年蓋房時,從後山整塊鑿來的,比院裡的老棗樹還早落戶三年。
清晨的露水打在石桌上,像鋪了層碎銀。張大爺搬個小馬紮坐在旁邊,泡壺濃茶,茶葉在玻璃杯裡慢慢舒展,茶香混著石桌的潮氣,漫得滿院都是。他總愛用手指敲敲桌麵,“篤篤”的悶響裡,能聽出石頭的紮實——那是山裡的石頭特有的沉,經得住日曬雨淋,也經得住日子的磨。
石桌的一角缺了塊碴,是前年孫子學騎自行車撞的。當時孩子嚇得直哭,張大爺卻摸著那道新磕的豁口笑:“沒事,石頭皮實,磕一下更精神。”後來他找了點水泥,把碎茬拚回去補好,現在那處補痕顏色略深,像塊貼在青灰皮膚上的膏藥,倒成了石桌的新記號。
夏天的傍晚,石桌最是熱鬨。街坊鄰居搬著小板凳聚過來,桌上擺著各家的吃食:李嬸的涼拌黃瓜,王叔的鹵花生,還有張大爺泡的酸梅湯,用粗瓷碗盛著,冰得人直咂嘴。孩子們圍著石桌跑,時不時伸手抓塊瓜塞進嘴裡,汁水濺在石桌上,張大爺也不擦,隻笑著說:“石頭愛乾淨,明早一衝就亮。”
秋收時,石桌又成了曬穀的好地方。張大爺把新收的綠豆倒在桌上,攤得薄薄一層,讓太陽慢慢曬。綠豆滾來滾去,偶爾鑽進石桌的細縫裡,他也不急著摳,說:“給石頭留口吃的,明年說不定能冒出芽來。”其實他心裡清楚,石縫裡的綠豆發不了芽,卻總愛這麼念叨,像在跟老夥計說玩笑話。
有回下暴雨,院角的土牆塌了塊,泥水漫到石桌腿,青苔被衝得七零八落。張大爺心疼得不行,雨一停就蹲在桌邊,用軟毛刷一點點把泥漬刷掉,又從後山采了點新的青苔,小心翼翼鋪在桌腿的凹處。“得給它補補綠,”他邊鋪邊說,“老夥計不能禿著頭。”
現在石桌還在院當心蹲著,青灰的石麵映著天上的雲,桌腿的青苔又長得密密匝匝。張大爺還是每天清晨坐在旁邊喝茶,手指敲著桌麵,聽那“篤篤”的響,像在數著日子——日子就像這石桌,看著靜悄悄的,卻把所有的熱鬨、所有的牽掛,都刻在了細縫裡,磨在了光麵上,沉甸甸的,帶著股讓人踏實的分量。
傍晚的風吹過院角的棗樹,葉子落在石桌上,張大爺撿起來,夾在茶缸蓋裡。他說:“讓石頭也嘗嘗秋的味。”石桌不語,隻把夕陽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在回應這份沉默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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