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掛著件舊蓑衣,棕褐色的棕絲已經發脆,邊緣的草繩磨得隻剩半截,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紮實的針腳。它是王爺爺年輕時上山砍柴用的,如今掛在那裡,像隻收攏翅膀的大鳥,守著滿院的風雨記憶。
蓑衣的領口縫著塊藍布,是王奶奶當年補的,布角早就洗得發白,卻牢牢地綴在棕絲間。王爺爺說,這蓑衣能擋得住瓢潑大雨,“當年在山裡遇著暴雨,鑽進山洞把蓑衣鋪開,能當小褥子,防潮得很”。他總愛摩挲著棕絲念叨:“你看這紋路,一根棕絲挨一根,密得連蚊子都鑽不進去——老手藝就是實在,不像現在的塑料雨衣,風一吹就貼在身上。”
春天多雨,蓑衣偶爾還會被請出來。有回孫子要去田裡摘草莓,王爺爺翻出蓑衣給他披上,棕絲蹭著脖子發癢,孫子咯咯直笑:“爺爺,這衣服紮人!”王爺爺幫他把領口的藍布翻出來墊著,“紮才好,能防山裡的刺藤子”。看著孫子裹著蓑衣在雨裡跑,棕絲間漏下的雨珠亮晶晶的,王爺爺忽然想起年輕時,自己也是這麼披著蓑衣,背著柴捆在雨裡走,王奶奶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他,手裡舉著的油紙傘,傘骨都被風吹彎了。
蓑衣的後背有塊補丁,是用另一件舊蓑衣的棕絲補的。那年王爺爺在山上摔了跤,蓑衣被石頭劃破個大洞,王奶奶連夜拆了家裡的舊蓑衣,一根根挑出結實的棕絲,用麻線密密匝匝地縫補。“補得比原來還結實,”王爺爺拍著補丁說,“你奶奶的手可巧了,針腳比繡花兒還勻。”後來王奶奶走了,他每次看那補丁,都覺得像塊暖乎乎的疤,藏著說不出的念想。
夏天曬糧食時,蓑衣又成了“蓋糧布”。把它鋪在曬穀場上,棕絲間的縫隙能透氣,又能擋住突如其來的陣雨。有回烏雲壓得低,王爺爺趕緊招呼家人收糧,自己抱起蓑衣往穀堆上蓋,棕絲吸了潮氣變得沉甸甸的,他卻跑得飛快,生怕糧食被淋濕。等雨過天晴,把蓑衣晾在竹竿上,棕絲間滴下的水珠裡,還混著幾粒金黃的稻子。
秋天上山采蘑菇,蓑衣是必備的“坐墊”。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棕絲隔開潮氣,屁股底下暖烘烘的。王爺爺邊采蘑菇邊教孫子認品種:“這紅傘傘的不能要,白杆杆的才是好東西。”孫子把采來的蘑菇放進蓑衣的口袋裡,棕絲的縫隙漏下幾片碎菌蓋,王爺爺也不撿,說“給山裡的小鬆鼠留口吃的”。
冬天的蓑衣最清閒,卻也不寂寞。王爺爺會把它取下來,放在太陽底下曬,棕絲遇熱“簌簌”作響,像在打哈欠。曬透了,他就抖掉裡麵的塵土和草籽,再掛回屋簷下。有回下雪,蓑衣上積了層白,遠遠看去像隻胖乎乎的雪鳥,孫子要去拍掉雪,被他攔住:“讓它也嘗嘗冬天的味,老夥計跟了我一輩子,啥節氣都得經曆經曆。”
如今,村裡早就沒人穿蓑衣了,年輕人連見都沒見過。可王爺爺還是每天把它擦一遍,棕絲脆得一碰就掉,他就用軟毛刷輕輕掃,像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孫子問他:“爺爺,這蓑衣又沒用了,為啥還留著?”他指著領口的藍布補丁,眼睛眯成一條縫:“你奶奶的手溫還在上麵呢——當年披著它在雨裡走,就像她在背後給我撐著傘,再大的風雨都不怕。”
風穿過屋簷,蓑衣輕輕晃了晃,棕絲摩擦的“沙沙”聲,像在跟歲月說悄悄話。那些被蓑衣擋過的風雨,被補丁藏住的牽掛,都在這日複一日的擦拭裡,慢慢釀成了日子的滋味,綿長又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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