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底壓著本舊相冊,封麵的紅漆掉得隻剩零星幾點,像落了片殘紅的楓葉。裝訂的線鬆了,有幾頁紙已經散開,邊緣卷得像波浪,是被歲月反複摩挲過的痕跡。
這是媽媽結婚時買的,第一頁貼著她和爸爸的黑白合影,照片上的媽媽梳著兩條粗辮子,爸爸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兩人肩膀挨得緊緊的,嘴角抿著笑,像藏著天大的秘密。往後翻,是我剛出生的照片,皺巴巴的像隻小貓,被裹在碎花繈褓裡;再往後,是我第一次學走路的樣子,跌跌撞撞撲向奶奶的懷抱,背景裡的老槐樹還沒現在一半粗。
相冊的紙頁黃得發脆,有幾張照片的邊角起了卷,媽媽就用膠水小心翼翼地粘好,說“粘住了,就不會跑了”。有張我和爺爺在石磨旁的合影,照片上的爺爺還沒拄拐杖,正彎腰給我摘帽子,石磨的紋路清晰可見,現在再看,那磨盤上的青苔都比當年厚了。
去年整理櫃子,我把相冊翻出來,剛想抽張照片看看,紙頁“嘩啦”一聲裂了道縫,嚇得我趕緊合上。媽媽走過來說:“這相冊跟人一樣,老了就脆,得輕著點待它。”她找了根細棉線,把散開的幾頁重新裝訂好,線結打得小小的,藏在相冊脊後麵,像給它係了根腰帶。
我坐在地上慢慢翻,陽光從櫃縫鑽進來,照在泛黃的照片上,媽媽的辮子、爸爸的中山裝、石磨的紋路,都像是在發光。忽然發現,有張照片的背麵寫著字,是媽媽的筆跡:“1998年秋,囡囡掉了第一顆牙。”我摸了摸自己的牙床,那處空缺早就長好了新牙,可照片裡的我舉著那顆小牙傻笑的樣子,卻像就在昨天。
相冊的最後幾頁是空的,媽媽說:“等你以後有了孩子,接著往裡麵貼。”我把它放回櫃底,上麵壓了本厚厚的字典,怕它再散開。其實我知道,這相冊裝著的不隻是照片,是媽媽梳辮子的青春,是爺爺彎腰的背影,是石磨轉著的歲月——那些被定格的瞬間,早就順著紙頁的紋路,長在了日子裡,撕不掉,也忘不掉。
夜裡起夜,路過櫃子,總覺得那本舊相冊在悄悄呼吸,紙頁的沙沙聲混著櫃裡的木頭香,像在數著照片裡的人,數著那些一去不回頭,卻永遠亮在心裡的時光。
灶膛裡的火早滅了,隻剩幾塊暗紅的炭火,像困在灰裡的星子。奶奶用鐵鉗扒了扒,火星“劈啪”跳出來,映亮她鬢角的白霜——方才蒸饅頭的熱氣還裹著麥香,黏在鍋沿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我蹲在灶前,看她把最後一個饅頭放進竹籃。竹籃的篾條磨得發亮,是爺爺生前編的,經了二十多年的水汽熏蒸,泛著琥珀色的光。“灶膛得留點火種,”奶奶說著,往灰裡埋了塊新劈的柴,“明早引火快,省得跟老天爺借火——你爺爺以前總說,火是咱家的根,滅了,日子就散了。”
柴火的餘溫順著灶麵爬上來,暖著掌心。忽然發現灶角的瓷磚上,有圈淡淡的焦痕,是去年煮粽子時,我走神燒糊了鍋底留下的。當時奶奶笑著罵“毛手毛腳”,卻在夜裡悄悄刮掉焦漬,瓷磚上便永遠留下了這圈淺褐色的年輪。
竹籃裡的饅頭還熱乎,麥香混著奶奶身上的皂角味飄過來。她往我兜裡塞了個煮雞蛋,蛋殼上還沾著灶灰——這是老規矩,熱乎的蛋得帶著點土氣才香。我摸著兜裡圓滾滾的蛋,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灶膛灰裡的餘溫,粘在蛋殼上的灶灰,還有奶奶埋火種的動作,都是日子結的痂,看著不顯眼,卻牢牢粘住了一家人的暖。
起身時,炭火又暗了些,像在打盹。奶奶把竹籃遞過來:“拿著,路上吃。”她的手背上,青筋像老樹枝,卻比炭火更暖——原來真正的餘溫,從不在灶膛裡,而在人手上,在遞過來的竹籃裡,在那句帶著灶灰味的“路上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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