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的來訪如同一陣清風，雖未直接撥開迷霧，卻讓田娃躁動不安的心緒沉靜下來。他不再執著於已被斬斷的明線，轉而將目光投向那些看似無關的角落。他深知，在這深宮禁苑、盤根錯節的官場之中，真正的線索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人事縫隙裡。
他首先將目標鎖定在已被內官監看管起來的掌作太監王德。王德“病重”無法問話，但他身邊的人未必鐵板一塊。田娃動用了在宮中這些年積累下的一些不算深厚，卻足夠隱秘的人脈，輾轉聯係上一位在內官監負責灑掃、與王德所在院落稍有交集的老宦官。幾錠分量十足的金瓜子遞過去，換來幾句含糊其辭卻又信息量巨大的話：
“王公公那病……來得是蹊蹺，前幾日還能吃能喝，罵起小崽子們中氣十足，怎地說病就病得連人都認不得了？”
“伺候他的那個小瓶子小太監），前兒個偷偷抹眼淚，咱家多嘴問了一句，他隻說王公公許是撞了邪，夢裡總胡說什麼‘炭黑了心’、‘火要燒上身’……還念叨過……念叨過‘永昌庫’……”
“炭黑了心”或許指向邱大，那“永昌庫”又是何處？田娃心中警鈴大作。永昌庫並非戶部或工部管轄的正倉，而是隸屬於內承運庫，主要存放宮廷用度的一些雜物和部分皇帝私庫的物品，位置偏僻，管理相對鬆散。一個火藥作的太監，在病中胡言亂語，為何會提及此地？
與此同時，田娃派去暗中查探邱大生前往來的人也有了回報。邱大雖是個炭商，交際卻頗為複雜，除了與戶部那名主事有過來往外，其賬本上還有一些模糊的、未寫明具體名目的支出，收款人隻以代號記之。其中一筆數額不小的支出，時間就在火藥作出事前不久，代號為一個“庫”字。而更令人心驚的是，秦隨費儘周折，從一個與邱大同鄉的落魄文人處得知，邱大在一次醉酒後曾吹噓，說自己不僅給宮裡送炭，還能弄到“宮裡流出來的好東西”。
“永昌庫”……“庫”字代號……“宮裡流出來的好東西”……幾條線索隱隱約約指向了那個管理疏鬆的內府庫房。田娃幾乎可以肯定，王德與邱大之間，絕不僅僅是炭款糾紛那麼簡單，很可能涉及利用職務之便，從永昌庫盜取物資，並通過邱大之手倒賣牟利！而爭執的原因，或許是分贓不均，或許是邱大以此為把柄要挾索要更多，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但這依然無法解釋，為何會引發如此劇烈的爆炸？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引爆滅口？如果隻是盜賣，何至於下此狠手？而且，曹國公府管事與邱大的接觸，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田娃感到自己觸摸到了冰山的一角，但水麵下的部分依舊龐大而黑暗。他需要更確鑿的證據，尤其是關於永昌庫的證據。直接上奏請求搜查永昌庫？沒有真憑實據，僅憑推測和太監的囈語，必然打草驚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正當他苦思冥想破局之策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登門了——竟是曹國公李文忠本人。
李文忠一身常服，未帶隨從，徑直來到田娃書房。他身材魁梧，麵容剛毅，雖已封公，眉宇間仍帶著戰場殺伐留下的銳氣。
“誠意伯，傷可好些了？”李文忠開門見山，聲音洪亮。
田娃心中警惕，麵上卻不露分毫，起身相迎：“勞曹國公掛念，已無大礙。國公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李文忠大手一揮，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目光如電般掃過田娃：“指教不敢當。咱是個粗人，不喜歡繞彎子。聽說，你的人在查火藥作的案子，查到了咱府上一個管事頭上？”
田娃心道果然為此事而來，坦然道：“不敢隱瞞國公爺，確有此事。都察院嚴禦史辦案，查到炭商邱大生前曾與貴府一位管事有過接觸，下官也隻是據實將所知線索呈報陛下。”
李文忠盯著田娃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帶著幾分嘲弄：“你小子，倒是光棍，沒跟咱耍花腔。不錯，咱府上是有個不成器的管事，姓趙，確實找過那個邱大。”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硬：“不過，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倒灶的盜賣勾當！咱是讓他去查邱大的炭！近幾個月送到京營演武場的炭，質量參差不齊，以次充好，燒起來煙氣大，火力卻不足，影響了將士操練！咱懷疑這炭商手腳不乾淨，讓趙管事去摸摸他的底細，看看他背後是不是還有人！怎麼，這也不行？”
田娃聞言，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曹國公府與邱大的接觸，根源在此！這完全符合李文忠愛兵如子、治軍嚴謹的作風。若真如此，那這條線索非但不能指向李文忠，反而從側麵印證了邱大此人品行不端，其提供的木炭質量低劣，或許正是導致火藥製作過程中雜質過多，穩定性下降，最終引發事故的技術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田娃連忙拱手，“下官愚鈍，未能體察國公爺整飭軍務之苦心。若真如此，那邱大以次充好，供給軍需，已是重罪！”
李文忠冷哼一聲：“現在你知道了吧？咱老李行事，光明磊落！不像有些人，儘在背地裡搞些鬼蜮伎倆！”他意有所指地說了這麼一句，隨即起身，“話已說明，你好生養傷。這案子，該查還得查，但彆被人當了刀子使！”說罷，也不多留，大步流星地離去。
送走李文忠，田娃獨自站在院中，心中波瀾起伏。李文忠的來訪，洗清了他自身最大的一個嫌疑，也排除了一個錯誤的方向。那麼，剩下的焦點，便更加清晰地集中在了王德、邱大盜賣永昌庫物資，以及這場爆炸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滅口之上。
而“永昌庫”，成了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如何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查清永昌庫的貓膩？田娃的目光，投向了紫禁城深處那片沉默的殿宇。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接觸到內府核心賬目或人證的機會。夜色中，他仿佛聽到了命運齒輪再次緩緩轉動的聲響。
喜歡我的發小是朱元璋請大家收藏：()我的發小是朱元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