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公李文忠的來訪,雖洗清了其自身的嫌疑,卻也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讓田娃更清晰地看到了水下的暗流。李文忠那句“彆被人當了刀子使”的告誡,猶在耳邊回響。這朝堂之上,果然處處皆是機鋒。
如今,所有的疑點都聚焦於永昌庫與王德、邱大之間的關聯。盜賣宮中物資,這罪名可大可小,但若牽扯上火藥作爆炸的七條人命,便是十惡不赦。然而,如何查證?永昌庫隸屬內府,由宦官把持,自成體係,外臣難以插手,沒有確鑿證據和合適的由頭,貿然探查,必遭反噬。
田娃苦思數日,終於想到一個或許可行的迂回之策。他記起,寶鈔提舉司設立之初,為籌備印製寶鈔所需的上等紙張、特殊顏料等物,曾奏請調用國內承運庫永昌庫的上級管理機構)庫存的一些前元遺留的珍稀材料。當時手續繁雜,經由了戶部、工部乃至司禮監的多道關節,才勉強調出少許。
或許,可以借此為由頭,再探內承運庫?目標自然不是那些材料,而是借此機會,窺探永昌庫的管理的蛛絲馬跡。
他斟酌再三,寫了一份措辭謹慎的奏疏,言及寶鈔防偽技術攻關,需再調用少許內承運庫所藏之某種前元貢品朱砂及特定礦物顏料以作試驗,並懇請陛下允準其親自前往庫房甄選,以確保材質合用。奏疏中,他特意強調了此事關乎寶鈔信譽,關乎國朝金融穩定,希望能引起皇帝足夠重視,並賦予他進入內庫的許可。
奏疏遞入宮中,田娃心中並無十足把握。此舉頗有風險,若皇帝不準,或引起內官警覺,則打草驚蛇。他隻能在府中焦灼等待。
兩日後,宮中傳來口諭:準誠意伯所奏,著其明日巳時,由內官監少監陪同,前往內承運庫相關庫房選取所需物料。
成了!田娃心中稍定,至少獲得了進入內府庫區的許可。雖然有人陪同監視,但總歸是邁出了第一步。
次日,田娃按時來到西苑的內府庫區。陪同他的內官監少監姓錢,麵白無須,笑容可掬,眼神卻透著精明。一路行來,高牆深院,守衛森嚴,各庫房皆有專人看守,手續繁瑣。
“誠意伯,您要的朱砂和石青等物,存放在甲字庫房,這邊請。”錢少監引著路,態度恭敬,話語卻滴水不漏。
田娃一邊應付著,一邊暗暗觀察。庫區占地極廣,永昌庫作為存放雜物的副庫,位置更為偏僻。在經過一條岔路時,他瞥見遠處一座庫房門前略顯冷清,門楣上的匾額正是“永昌”二字,門口隻有兩個年紀頗大的宦官在曬太陽,與甲字庫這邊人員往來、登記造冊的繁忙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在甲字庫房內,田娃假意仔細挑選著顏料,心思卻不在其上。他狀似無意地對錢少監感歎:“這內府庫藏,果然豐富,管理亦是井井有條。比之外間官倉,不可同日而語。”
錢少監麵露得色:“伯爺過獎了。這都是祖宗定下的規矩,奴婢等不過是依製行事罷了。”
“哦?”田娃拿起一塊朱砂,仿佛隨口問道,“方才路過那永昌庫,似乎清靜些,可是存放些不甚緊要之物?”
錢少監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回伯爺,永昌庫確是存放些陳年舊物,或宮廷汰換下來的器具雜物,平日存取不多,故而人手也少些。”
“原來如此。”田娃點點頭,不再多問,專心挑選了幾樣顏料,登記畫押。整個過程,他並未表現出對永昌庫的任何特彆興趣。
然而,就在他即將離開庫區,與錢少監拱手作彆時,一個意外發生了。一名穿著低階宦官服飾的小太監,端著個水盆從永昌庫方向匆匆走來,許是腳下不穩,一個趔趄,盆中的汙水差點潑到田娃身上。那小太監嚇得麵無人色,慌忙跪地請罪。
田娃擺手示意無妨,目光卻在小太監抬起的手臂上一頓。那小太監袖口破損,露出的手腕上,戴著一隻成色相當不錯的青玉鐲子!這絕非一個低階雜役宦官所能擁有的物件。
錢少監已厲聲斥責起來:“沒眼力見的東西!衝撞了伯爺,還不快滾!”
那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田娃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一個永昌庫的低階宦官,竟能佩戴如此價值的玉鐲?這絕不正常!聯想起邱大吹噓能弄到“宮裡流出來的好東西”,以及王德囈語中的“永昌庫”,一個可能性極大的推斷浮現在田娃腦中:永昌庫管理疏鬆,看守之人監守自盜,將庫中物品偷偷夾帶出去,經由王德這類有門路的中層太監聯係邱大這樣的宮外商人銷贓!這已形成了一條隱秘的產業鏈!
而火藥作的爆炸……或許,王德和邱大爭執的,不僅僅是分贓,更可能是因為他們盜賣的物品中,可能包含了某些本應嚴格管製,卻被當做“雜物”存放在永昌庫的危險品?比如……某些性質不穩定的化學物品,或是與火藥相關的半成品?若是如此,那場爆炸是意外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田娃強壓下心中的激動,麵色平靜地離開了內府庫區。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關鍵的方向。接下來的調查,必須更加隱秘和精準。他需要找到那個戴玉鐲的小太監,需要拿到永昌庫近期的出入庫記錄,需要找到王德與永昌庫勾結的直接證據。
回到府中,他立刻喚來最信賴的親隨,低聲吩咐下去。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悄然撒向那座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汙穢的永昌庫。真相,似乎已觸手可及。但田娃也明白,越是接近真相,危險也就越近。那些隱藏在幕後,依靠這條黑色產業鏈牟利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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