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筵上的風波雖以皇帝的強勢表態暫告平息,但田娃心中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他深知,清流們的非議不會因一次朝堂辯論而消散,那些隱藏在奏章言辭背後的不滿與敵意,隻會轉化為更隱蔽的阻力。趙瑁等人代表的,不僅是一種觀念,更是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共同體。他們或許無法在朝堂上直接推翻寶鈔政策,但卻可以在執行層麵設置重重障礙,甚至暗中煽動民間的不滿情緒。
“鹽茶寶鈔”的推行,表麵數據尚可,但田娃不相信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沒有暗流。他決定親自去看,去聽,去感受最真實的情況。唯有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能應對可能出現的危機。
他向朱元璋告了幾天病假,實則換上一身尋常富商穿的杭綢直裰,帶著兩名同樣扮作隨從的、機警沉穩的親隨,悄然離開了誠意伯府。
他們的第一站,是南城最繁華的市集。這裡商賈雲集,人流如織,最能反映寶鈔在民間流通的真實狀況。
田娃看似隨意地閒逛,目光卻敏銳地掃過各個攤位。他發現,在一些售賣布匹、糧食、日用雜貨的大宗交易攤位前,確實能看到商販與客人拿出寶鈔進行結算,過程似乎頗為順暢,雙方都顯得習以為常。然而,在一些小攤小販,尤其是售賣蔬菜、肉食、針頭線腦的攤位上,交易則幾乎清一色使用銅錢,偶爾有拿出寶鈔的,攤主往往會麵露難色,需要反複確認,或者要求客人去不遠處的兌換所換成銅錢再來購買。
田娃在一個生意興隆的茶攤坐下,要了一碗大碗茶,看似不經意地與攤主閒聊起來。
“老哥,生意不錯啊。我看不少人用那新出的寶鈔,可還方便?”
那攤主是個健談的中年人,一邊擦著桌子一邊道:“方便是方便,不用背著沉甸甸的銅錢跑。就是……唉,咱這小本生意,收張寶鈔,還得專門跑一趟兌換所才能變成銅錢,耽誤工夫。而且,這心裡總不踏實,誰知道這紙片子明天還值不值錢?”
田娃心中了然,小額交易和底層百姓對寶鈔的接受度依然有限,便利性不足以完全抵消他們心中的不安全感。
離開市集,田娃又來到了戶部設立的寶鈔兌換所附近。這裡排隊的人不算太多,秩序也還井然。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前來兌換的人,大多是將寶鈔兌換成銅錢或小額銀兩,顯然是為了滿足日常零星開銷。而用金銀或銅錢兌換寶鈔的人,則寥寥無幾。
他讓一名親隨假裝要去外地進貨,需要大額寶鈔結算,上前與兌換所的吏員攀談。那吏員倒是客氣,解釋說大額寶鈔庫存充足,隨時可以兌換,但也委婉表示,若客官攜帶的是金銀,其實直接交易也無妨,畢竟“寶鈔嘛,總歸是紙,不如金銀實在”。
連官方兌換所的吏員都心存疑慮,民間的心態可見一斑。
隨後幾日,田娃又走訪了幾家與官府有鹽茶生意往來、規模較大的商號。這些商號對“鹽茶寶鈔”的態度則要積極得多,畢竟其便利性和官方背書為他們省去了不少麻煩和風險。但從他們口中,田娃也了解到,在一些非鹽茶類的普通商品長途販運中,寶鈔的接受度依然很低,尤其是在北方和偏遠地區,許多地方的商戶甚至拒收寶鈔。
“不是不信朝廷,實在是……離京城遠了,心裡沒底。誰知道當地的官倉認不認這紙鈔?能不能兌出東西來?”一位經營絲綢北運的商號掌櫃道出了實情。
問題根源在於,寶鈔的信用體係尚未真正建立起來!其流通和兌付過於依賴京城及少數試點地區,未能形成覆蓋全國的網絡和信心。一旦離開核心區域,其價值便大打折扣。
結束微服私訪,田娃心情沉重地回到府中。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峻。寶鈔的推行,看似在官方層麵和部分大宗交易中取得了進展,但在更廣闊的民間市場和底層百姓心中,依然缺乏堅實的根基。清流們的反對,並非全然無理取鬨,他們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這種普遍存在的疑慮。
他知道,不能再僅僅滿足於在朝堂上辯論和發布政令了。必須采取更切實的措施,將寶鈔的信用,像毛細血管一樣,延伸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他連夜起草了一份新的奏疏,提出了數條鞏固寶鈔信用的具體建議:
其一,在全國各府、州、縣普遍設立官方的寶鈔兌換所或指定代理錢莊,確保百姓隨時隨地能將寶鈔兌換成銅錢或小額銀兩收取極低火耗),解決小額流通的“最後一裡”問題。
其二,嚴令各地官府,所有稅收如商稅、市舶稅等)必須接受寶鈔,並給予一定比例的優惠,以行政力量強製提升寶鈔的法定地位。
其三,由朝廷出麵,遴選一批信譽卓著、網點眾多的民間大商號,授權其為“寶鈔特許商戶”,其開具的票據可在一定範圍內視同寶鈔流通,並享受官府優先采購等政策扶持,借助民間資本的力量擴展寶鈔流通網絡。
其四,加大宣傳,利用邸報、告示乃至說書人等形式,廣泛宣傳寶鈔的便利性與官方保障,打擊詆毀寶鈔的謠言。
寫完奏疏,窗外已是天光微亮。田娃揉了揉疲憊的雙眼,知道這將又是一場艱難的鬥爭。在全國範圍內推行這些措施,意味著更大的投入,更複雜的利益協調,也必然會觸動更多人的奶酪。
但他彆無選擇。寶鈔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隻能頂著風浪,繼續前行。他將奏書仔細封好,目光堅定。這一次,他要將寶鈔的根,真正紮進大明王朝的土壤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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