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線的警訊如同北地驟然刮起的寒風,瞬間給剛剛因寶鈔略有起色而帶來的一絲暖意蒙上了陰霾。田娃深知,此刻任何猶豫都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他必須在朝廷做出可能損害寶鈔根基的決策前,拿出切實可行的替代方案。
他幾乎是不眠不休,與戶部幾位精通錢糧、且對寶鈔事務較為支持的郎中日夜商討,結合揚州“特許商會”初步運轉的經驗,迅速擬定了一份《西線軍需寶鈔輔助供給條陳》。
條陳的核心在於“借商之力,緩官之壓”。具體提出:由朝廷授權,委托揚州、蘇州等已初步建立寶鈔流通體係的“特許商會”,組織商隊,承運一批非核心但急需的軍需物資前往西線,如藥材、皮革、帆布、部分特定鐵料及工匠工具等。這些物資價值高、體積重量相對較小,適合長途販運。
結算方式則采用“寶鈔預付+鹽茶引結算”的組合:朝廷預先支付部分寶鈔作為定金和采購款,商會憑此向會員商號征集物資並組織運輸;待物資安全抵達西線指定軍倉驗收後,剩餘款項主要以鹽引、茶引支付,並允許商會將部分利潤折換成更大麵額的寶鈔憑證,未來可在江南鹽場茶山優先提貨。同時,為激勵商會,給予此次運輸稅費全免,並承諾未來在其涉及漕運、市舶業務時給予優先權。
這是一個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方案。朝廷以未來的專賣利潤和部分寶鈔信用,撬動了民間資本和物流力量,緩解了眼前的現金壓力和運輸難題。而商會則獲得了穩定的利潤來源和寶貴的政策優惠,進一步提升了其地位和寶鈔的流通價值。
條陳迅速呈遞禦前。此刻,西線最新的軍報也陸續傳來,擴廓帖木兒的騎兵依舊在邊境遊弋,雖未大規模攻城略地,但其造成的恐慌和破壞正在蔓延,幾個小型衛所已被迫後撤。朝堂之上,要求立刻調撥大軍、嚴懲擴廓的呼聲越來越高。
朱元璋在巨大的壓力下,仔細審閱了田娃的條陳。他看到了其中蘊含的巧妙構思,也看到了將其與西線軍務捆綁所帶來的政治風險——若成功,自然能解燃眉之急,並大大推進寶鈔;若失敗,物資延誤或商會從中舞弊,則西線局勢可能惡化,寶鈔信譽也將遭受重創。
“你有幾成把握?”朱元璋放下條陳,目光如鷹隼般盯著田娃。
田娃深吸一口氣,坦然道:“陛下,世間從無萬全之策。然,相較於立刻抽調大軍、耗儘國庫現銀,此策若成,可省卻朝廷大量人力物力,更能穩固寶鈔信用。臣已嚴令揚州商會,必須由信譽卓著之大商號聯保,並請錦衣衛暗中隨行監督押運。臣願立軍令狀,若此事有失,臣甘當重罪!”
他的堅定與敢於擔責的態度,打動了朱元璋。皇帝深知國庫現狀,也明白擴廓帖木兒用兵詭譎,貿然大軍西進確實風險不小。
“準!”朱元璋終於下定決心,“便依你所奏,即刻辦理!田娃,此事由你全權負責,西線沐英、耿炳文處,朕會下旨命其配合接應。記住,物資關乎西線將士安危,不容有失!”
“臣,領旨!必不負陛下所托!”田娃重重叩首,心中既感壓力如山,又湧起一股臨危受命的豪情。
聖旨一下,田娃立刻行動起來。他通過八百裡加急,將詳細指令和授權文書發往揚州,命鹽運使及商會會長沈萬金即刻籌備。同時,他密信毛驤,派遣得力乾員,以商隊護衛或夥計的身份,混入此次運輸隊伍,負責暗中監督與保衛。
揚州方麵,接到指令的沈萬金既興奮又緊張。這是他和他代表的商會勢力第一次直接參與國家軍務,若能成功,其在商界的地位將無可撼動。他立刻召集商會核心成員,憑借其影響力和豐厚的利潤承諾,迅速籌集到了首批價值不菲的藥材和皮革。趙德柱雖然心中嫉恨,但在朝廷旨意和巨大利益麵前,也不敢公然阻撓,甚至其掌控的車馬行也不得不參與部分運輸,分一杯羹。
一支由數十輛大車、上百匹馱馬組成的特殊商隊,在官府的綠燈和錦衣衛的暗中注視下,悄然從揚州出發,沿著運河一路西進,然後轉入陸路,向著遙遠的甘肅前線迤邐而行。
消息傳回京師,朝野矚目。讚同者稱讚田娃思路開闊,善於借力;反對者則冷眼旁觀,等著看這“異想天開”之舉如何收場。李善長對此不置可否,清流們則私下議論,認為此舉“有損國體”,“與商賈謀國事,豈是正道?”
田娃無暇理會這些議論,他的全部心神都係於那支西行的商隊。他每日都要查看各地驛站傳來的商隊行程簡報,計算著日期,推演著可能遇到的困難——盜匪、天氣、道路、乃至地方官吏的刁難。
時間一天天過去,西線軍報依舊緊張,擴廓帖木兒的騎兵活動愈發頻繁,似乎在醞釀更大的動作。朝堂上的壓力與日俱增,對田娃此舉的質疑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直到一個多月後,一份來自西寧侯沐英的八百裡加急軍報抵達京師,除了彙報邊境軍情外,末尾特意提及:“……揚州商會承運之藥材、皮革等軍需,已於日前安全抵達肅州衛,驗收無誤,已分發各營。此舉解我燃眉之急,軍中稱便。”
簡短的幾句話,在田娃聽來,卻如同仙樂!成功了!他緊繃了近兩個月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他立刻將這份軍報摘要呈送禦前。
朱元璋看後,良久不語,最終隻對侍立的太監說了一句:“告訴田娃,這事,他辦得不錯。”
沒有額外的賞賜,沒有公開的褒獎,但這句“辦得不錯”從朱元璋口中說出,已是極高的肯定。
西線的烽火並未因這批物資的到來而熄滅,擴廓帖木兒的威脅依然存在。但田娃知道,他成功地在這危機之中,為寶鈔贏得了一次寶貴的實戰檢驗和喘息之機。“借商助餉”的模式被證明可行,寶鈔的信用和實用性,在血與火的邊關,得到了最有力的背書。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品味這小小的勝利,新的挑戰已然接踵而至。隨著商會力量的顯現和寶鈔流通範圍的擴大,如何更有效地監管、引導這股日益壯大的資本力量,防止其尾大不掉,甚至反噬朝廷,成為了擺在他麵前,比籌措軍餉更為複雜和棘手的難題。揚州的博弈,隻是開始;真正的風雨,或許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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