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寶鈔流通及特許商會管理總章》的草案，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朝堂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當這份由田娃主導擬定，經朱元璋首肯，下發至內閣及各部院“詳議”的章程在有限的範圍內傳開後，引發的波瀾遠比田娃預想的更為劇烈。
章程的核心條款，尤其是“嚴禁私票”、“準備金製度”以及“嚴刑峻法”，精準地刺中了諸多勢力的要害。
清流文官集團率先發難。這一次，他們不再空談“義利之辨”，而是抓住了章程中“授權商會試點貼現、信貸”等條款，大肆抨擊此為“與民爭利之極”、“開聚斂之端”，甚至有人上疏，言辭激烈地指責田娃“效仿桑弘羊、王安石之苛政，欲盤剝天下以媚上”，將一頂“聚斂之臣”的大帽子狠狠扣了下來。
而來自商賈階層的反彈則更為隱蔽，卻也更為實際。揚州商會會長沈萬金，在得知章程草案內容後，雖表麵上依舊對田娃恭敬有加，但其通過商會渠道運往北地的物資，卻開始出現一些“無意”的延務和“合理”的成本上漲。蘇杭等地正在籌辦分會的商賈，態度也明顯轉為觀望，原先積極接洽的勢頭冷了下來。顯然，章程中嚴格的監管和風險自擔的要求，讓他們感到了束縛和壓力，試圖以這種溫和的方式表達不滿，施加影響。
更讓田娃警惕的是，毛驤送來密報，稱趙德柱等舊式錢莊勢力的代表人物，近期與朝中幾位素有清望、卻與商界關係曖昧的禦史走動頻繁。這些禦史，很可能成為清流與商賈利益結合的代言人，在朝堂上發起更具迷惑性的攻擊。
麵對這來自四麵八方的明槍暗箭，田娃深知，妥協退讓隻會讓局麵更加失控。他必須穩住陣腳，堅決地將章程推行下去。
他首先選擇了對清流集團的攻勢進行正麵回應。在一次專門討論章程的內閣部院聯席會議上，當一位翰林學士再次慷慨陳詞，指責章程“奪民之利”時，田娃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敢問王學士，何為‘民’？是那些依靠寶鈔便利，將糧草運抵邊關，解將士燃眉之急的商賈為民？還是那些遵紀守法，憑寶鈔憑證擴大經營，納賦稅以充國庫的商戶為民？”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眾人，“亦或是，那些囤積居奇，操縱市價，甚至暗中發行私票，擾亂金融秩序之輩，才算王學士口中之‘民’？”
他不等對方回答，便繼續道：“此章程所規所管，正是要保護前者，打擊後者！若無規矩，則良商受困，奸商得利，最終受損的，是邊關將士，是國庫稅收，是天下真正安分守己的百姓！王學士口口聲聲‘為民請命’，卻為何對可能禍亂天下金融、最終貽害黎民之舉視而不見，反倒對整飭秩序、穩固國策之章程橫加指責？此等‘為民’，田某實不敢苟同！”
他這一番連削帶打，將“民”的概念具體化，把爭論的焦點從空洞的道德批判拉回到具體的利弊分析，頓時讓那位王學士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對於商賈的消極抵抗，田娃則采取了區彆對待、分化瓦解的策略。他親自召見了沈萬金，沒有訓斥，而是將一份關於揚州商會近期“結算憑證”流通範圍異常擴大的調查報告，輕輕推到了對方麵前。
“沈會長，商會能有今日，離不開朝廷支持，也離不開沈會長及諸位商賈的同心協力。”田娃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然，樹大招風。章程所立，非為限製，實為保護。若無規矩，今日之‘沈記票據’，安知不會成為明日他人攻訐商會、甚至引來滅頂之災的借口？”
沈萬金看著那份報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深知田娃手中掌握的力量，也明白對方所言非虛。在絕對的權力和清晰的證據麵前，他那點小心思頓時煙消雲散。
“伯爺明鑒！小人一時糊塗，被豬油蒙了心！”沈萬金連忙起身告罪，“小人回去後，定當嚴格約束會眾，一切按章程辦事，絕不敢再有貳心！”
“如此甚好。”田娃微微頷首，“商會之未來，在於守法，在於與國同利。望沈會長好自為之。”
穩住沈萬金後，田娃又通過戶部，對蘇杭等地態度消極的商賈放出風聲：章程推行勢在必行，率先順應、表現良好者，不僅可在未來的特許商會中占據有利位置，更可能在接下來的海外貿易許可、官營工坊承包等新政中，獲得優先機會。
威逼與利誘雙管齊下，商賈們的抵抗情緒被有效壓製，觀望者開始重新轉向積極。
然而，田娃知道，最頑固的敵人，永遠是那些隱藏在幕後的利益聯盟。他對毛驤下達了新的指令：嚴密監控趙德柱等舊錢莊勢力與朝中官員的往來，收集其可能存在的權錢交易、乾擾新政的證據。
“規矩既然立了，就不能是紙上談兵。”田娃對毛驤沉聲道，“總要有人，來試試這刀鋒利不利。”
就在章程經過數輪激烈辯論和修改，即將由朱元璋最終裁定頒布的前夕，一場由田娃主導的“立規”行動，悄然拉開了序幕。目標直指幾個利用舊有關係網絡，仍在暗中操縱銅錢兌換比率，並試圖抵製寶鈔的州府錢莊。錦衣衛突然出動，以涉嫌“擾亂金融、抗拒國策”為由，將其主事之人鎖拿查辦，並查封賬冊。
此舉震動朝野，也向所有人清晰地傳遞了一個信號：陛下推行寶鈔、整飭金融的決心，不容置疑！朝廷立下的規矩，不容挑戰！
風雨欲來，而田娃，已然站在了這風暴的最前沿。他知道，章程的頒布，僅僅是一個開始。真正的較量，在於如何將這白紙黑字的規矩，變成運轉有效的鐵律。而這，需要更多的智慧、勇氣，甚至，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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