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東主的“意外”身亡，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漣漪雖不劇烈，卻清晰地擴散開來，讓田娃更加確信自己正行走在正確的軌跡上。對手的狠辣與果決，反而成了指引方向的航標。
毛驤麾下的錦衣衛精銳，對那家車馬行的調查立刻轉為極端隱秘的狀態。他們不再直接接觸車馬行的任何人，而是通過稅課司的存檔、城門守軍的記錄、乃至與車馬行有過合作的零散腳夫，多角度、碎片化地還原其近期的營運脈絡。
數日的梳理，一份份密報彙總到田娃的案頭。那車馬行規模不大，業務也多是些大同鎮內及周邊堡寨的尋常貨物運輸。然而，在浩如煙海的記錄中，幾條看似平常的信息引起了田娃的注意。
“伯爺，發現幾處疑點。”毛驤指著彙總的清單，“其一，近三個月內，此車馬行共有五次承運前往‘黑山咀’的貨物。黑山咀地處偏僻，並非屯兵重地，亦非商旅要衝，往常數月也未必有一趟生意。其二，這五次運輸，貨主均為‘隆昌貨棧’，所載貨物登記為‘皮貨、藥材’。但據我們暗中查訪隆昌貨棧，其並無固定皮貨藥材生意，規模也支撐不起如此頻繁的往偏遠之地發貨。”
“隆昌貨棧……”田娃沉吟道，“背景查了嗎？”
“查了，登記東主是一名山西商人，但深居簡出，很少露麵。其與宣府、大同幾家背景複雜的商號均有資金往來。”
“皮貨、藥材……”田娃指尖輕叩桌麵，“這些東西，體積不小，價值不菲，運往一個鳥不拉屎的黑山咀？恐怕是掛羊頭賣狗肉。真正的貨物，或許就藏在這些掩飾之下。”他目光一凜，“黑山咀地形如何？可有異常？”
“已派了最精乾的夜不收前去哨探。”毛驤答道，“初步回報，黑山咀一帶山巒起伏，溝壑縱橫，人煙稀少。但發現在一處極為隱蔽的山穀內，似乎有近期人馬活動的痕跡，且發現了非官製的車轍印，隻是對方十分警惕，布有暗哨，為避免打草驚蛇，未敢深入。”
“做得好。”田娃讚許道，“那裡，很可能是一處秘密的轉運點，甚至是藏匿違禁物資的窩點！繼續監視，但要像影子一樣，絕不能暴露。”
與此同時，對“左手小指缺半截”之人的追查也在緊張進行。京師官員府邸眾多，管家、心腹之流更是數不勝數，排查難度極大。錦衣衛調動了在各大府邸內部的眼線，以及三教九流的線人，從側麵打聽符合此特征的人員。
這條線進展相對緩慢，但並非全無收獲。有幾家與邊鎮將門關係密切的勳貴府上，其管家或得力手下，被隱約提及有手部傷殘，但具體是否小指缺失，尚待確認。田娃指示：“寧放過，勿驚動。重點確認那幾家，尤其是與趙德柱案中牽扯到的將領有關聯的府邸。”
朝堂之上，隨著巡邊禦史工作的深入，一道道彈劾邊鎮將領“馭下不嚴”、“縱容軍卒營商”的奏疏開始出現。雖然還未觸及核心，但已引得一些武勳將領頗為不滿，朝會之上，時常能聽到為將官辯解的聲音，認為禦史過於苛責，有損軍心。
田娃冷眼旁觀，他知道這是對手在利用朝堂輿論施壓，試圖將水攪渾，將整飭邊鎮的行為定義為文官對武人的打壓。他不動聲色，隻是在一次向朱元璋的單獨奏對中，將“半截指”線索和黑山咀的發現，以密奏形式呈報。
朱元璋的回複隻有冷冰冰的一句話：“一查到底，咱給你撐腰。”
有了皇帝這句背書，田娃心中大定。
這日，田娃正在值房分析輿圖，親兵來報，宣府那位提供了“半截指”線索的商號東主，秘密送來一份禮單，說是感謝伯爺庇護之恩。
田娃本欲拒絕，但心中一動，還是讓人接了進來。禮單很普通，無非是些土儀特產。但隨禮單附上的一封看似是例行感謝的信函中，卻夾著一張不起眼的、無落款的紙條。
紙條上隻有寥寥數字：“榷場開，貴客至，舊怨新算，小心煙火。”
田娃盯著這張紙條，瞳孔微縮。
“榷場開，貴客至……”這預示著大同榷場開業在即，可能會有重要人物到場，或許就是幕後黑手一方的重要角色？
“舊怨新算……”是指他們與自己的舊怨，還是指與那商號東主之間的糾葛？
最值得玩味的是最後三個字——“小心煙火”。
煙火，既可指慶典時的焰火，也可指……火災，或者，火藥！
田娃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似乎穿越了重重宮闕，落在了遙遠的大同。
對手不僅在抹除痕跡，還在積極布局。他們似乎要在榷場開業這個關鍵節點，有所動作。
“毛指揮！”田娃沉聲道。
“屬下在！”毛驤應聲而入。
“加派人手，秘密潛入大同，重點監控榷場及周邊區域，尤其是庫房、貨棧等易燃易爆之處。對所有進出人員，特彆是生麵孔，進行暗中的身份甄彆。另外，查一查，近期大同是否有特殊人物將要到訪的消息。”
“明白！”毛驤感受到田娃語氣中的凝重，立刻領命。
田娃回身，再次看向那張紙條，將其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風聲越來越緊，潛流正在變成洶湧的暗湧。大同榷場，這個寄托著邊貿希望的所在，似乎正不可避免地，將成為最終對決的舞台。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冷靜。
“來吧，讓我看看，你們究竟是誰，又想玩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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