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背得這般順,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喪父獨女以後,生怕像看過的小說那樣被吃絕戶,所以在長到能接觸書籍的年紀後,就忙不迭看起了當代的法律條例,尤其是《宋刑統》,這一看才把她的心安住。
得益於她這一世的親爹死得早,在她出嫁前身故,且她爹沒有兄弟,她也沒有兄弟,家裡沒有養子,故而,她能繼承家中的全部財物。
依《宋刑統》“戶絕資產”規定:諸身喪戶絕者,所有部曲、客女、奴婢、店宅、資財,並令近親轉移貨賣,將營葬事及量營功德之外,餘財並與女。
因此,即便親爹的族親們時不時前來打秋風,總想著占便宜,她也是不怵的。
除非她娘想不開過繼一個兒子,那麼她能分的財產就會少上許多。若是她未出嫁是在室女,興許能分得一半,若是出嫁女,則分三分之一。
而她娘若是再嫁或是與接腳夫再生下的孩子,則是分不了財產的。
站在繁華的州橋夜市中,聽著往來小販的吆喝聲,盧閏閏不由得再一次感恩上天,讓她生在這個時代,生在五京之首天子腳下的東京開封府。
宋代女性的財產繼承權是得到明文規定的,在室女和寡婦都能繼承財產,立女戶,要是更往前,興許就沒有這般幸運了。
而要是生在窮鄉僻壤,有當地的族規約束,恐怕還不能完全依照律令。
但在汴京,若是有族人真敢闖進宅子,侵占她的財物,她就告上開封府,隻有贏的份,壓根不怵。
站在她身旁的魏泱泱雖然覺得她胸有成竹,應是不必擔心,但作為至交好友,仍想幫著做點什麼。於是,魏泱泱沉吟片刻,還是道:“話雖如此,他若是個好人亦是妥當些。”
“樞密院守闕書令史事……”她張嘴喃喃重複了遍。
忽而,魏泱泱眼睛發亮,想到了什麼,興奮道:“恰好我有一位堂叔,是在樞密院做雜役,待我歸家後,喊我爹去打聽打聽。”
“那再好不過了。”盧閏閏麵對著魏泱泱,牽住她的雙手,一再感激,“知道他是何等人,我也心安些,我真不知如何謝你。”
若是這樣對譚賢娘,譚賢娘隻會嗯一聲,而後默默抽回手。
但對魏泱泱卻很受用。
她壓了壓翹起的唇角,抬起下巴,年輕姣美的臉上露出自得的神情,“你我之間,談什麼謝字,你是我唯一的好友,做什麼都應當。”
很顯然,魏泱泱是需要說好話哄的人。
盧閏閏挽起魏泱泱的手臂,繼續往前走,經過這一打岔,她的興致明顯好了起來,“我今日得了賞銀,這個月的用度阿娘又多給了不少,過兩日是十五,我要去還願,正好遇上大相國寺每月五日的市集,到時候我們一起吧。”
“成啊。”魏泱泱欣然應允,她的撲滿裡頭沒攢下什麼錢,但去大相國寺逛逛總無妨。
魏泱泱邊說,邊把自己手裡的脆筋巴子撕下一大條,喂進盧閏閏的嘴裡。
脆筋巴子是長條狀的乾肉,魏泱泱買的是沒有醃製過的,剛入口沒什麼味道,盧閏閏費力咬起來,梆硬,但多咬幾口肉香味就出來了,鹹香鹹香的。
好不容易咽下去,盧閏閏摸了摸腮幫子,有點酸。
脆筋巴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費牙了。
但買點放在荷包裡,平時無聊的時候可以撕兩塊吃,倒是很能打發時光。
盧閏閏也把自己手上用大竹簽串起來的炸餶飿遞到魏泱泱嘴邊,魏泱泱並不客氣,咬了一個餶飿。餶飿是市井裡最常見的吃食,可以煮湯也可以油炸,內裡的餡料也有很多種。
盧閏閏買的是尋常的豬肉餡炸餶飿,最外麵炸出一層酥皮,緊隨的是麵皮發酵過後的綿軟口感,有彆於肉饅頭外皮的厚實,它帶點韌勁,卻比餃子皮厚些軟些,而且被肉汁浸透,吃起來口感好還不膩,兼具了炸物的香和蒸麵點的不費牙。
但裡頭的肉餡就沒那麼好吃了,本來宋朝沒煽過的豬肉就有些腥膻味,縱然加了薑末也掩蓋不住,更莫說內裡那麼大一塊的餡,難免肥膩。故而炸餶飿上頭都會撒些鹽,中和那股膩人的滋味,勉強算是相得益彰。
盧閏閏穿越以後吃穿不愁,又有位做廚娘的娘,吃食上稍稍有些挑剔,覺得這炸餶飿隻是一般般,但魏泱泱家裡不常開葷,倒是特彆愛吃。
魏泱泱把一個炸餶飿吃完以後,忍不住誇起來。
於是,盧閏閏又喂她吃了一個。
姐妹倆就這麼邊吃邊走,魏泱泱吃得腮幫子鼓起來,一手掩著嘴,努力吞咽,卻還不忘閒聊說話,“你方才既不是為了繼爹的事出神,那是為了什麼?”
“哦,是為了過兩日去大相國寺還願做點心。我娘說近來天仍有些冷,不宜做槐葉冷淘,忽而叫我再想一個點心,一時不知道做什麼。你幫我一道想想,廣寒糕我做過了,蓬糕也做過了,還有雪糕、酥瓊葉……”
盧閏閏報了一大串糕點名,她為了還願,每逢初一十五就親手做點心送到寺裡,要送滿一整年,如今一年快到了,做過的糕點自然很多,尤其是那些簡單常見的,要不然她也不必如此深思。
她跟著她娘也學了不少糕點做法,但太昂貴要加香料的不行,過於複雜的,她一個人做不了太多。
魏泱泱自然也幫著努力想,她的手指托著下巴,語氣帶著點不肯定,“要不,你做點合時令的糕點?”
魏泱泱才說完呢,盧閏閏忽然停下,使得挽著她手的魏泱泱也不得不停住。
“怎麼了?”魏泱泱疑惑。
盧閏閏望著腳邊鋪了塊麻布的攤子露出笑容,“我知道要做什麼了。”
魏泱泱隨著盧閏閏的目光望過去,是很尋常的坐在地上吆喝叫賣的商販。州橋夜市內有席地而坐叫賣的,有推車挑擔的浮鋪,也有正經的食肆茶肆從食鋪,吃的喝的用的,應有儘有,甚至有賣奇珍異獸的外國商人。
而盧閏閏看著的那個攤子,擺著的主要是些蕈子,還有筍,都是山貨。
魏泱泱沒看出門道,她不解,“做什麼?”
盧閏閏的目光盯的卻是其中一個小布袋,麵帶勝券在握的微笑,“鬆花餅。”
那布袋裡裝的正是剛采摘的鬆花粉。
盧閏閏記得自己家裡剛好有一罐外翁送來的蜜,加上鬆花粉,正好能做成鬆花餅。鬆花餅的做法也簡單,她一個人能做得完,而且滋味不錯,微甜帶點酸,用來供奉正適宜不過。
隻是,它應當算是鄉野常吃的糕點,汴京似乎沒怎麼見過賣的。
盧閏閏吃過的幾回,要麼是外婆做的,要麼是娘做的,調配口味上恐怕要斟酌斟酌,但比起其他糕點,也算不得麻煩。
盧閏閏果斷把那一袋鬆花粉買下,因是山裡常見的東西,故而沒花幾個錢。
心頭大石一放下,盧閏閏看著人都鬆快了幾分。
魏泱泱乾脆提議順路去附近的瓦子,聽聞給官家獻藝過的周娘子今日要去蓮花勾欄表演,她很想去湊湊熱鬨。
盧閏閏正猶豫要不要去呢,魏泱泱忽然指著個人道:“誒,那人怎麼有些眼熟。”
盧閏閏也看過去,不禁訝然,是有些巧了。